第二百五十八章 到底为啥
这其实是大家都想问的问题。大家都年轻,都在学习与奋斗事业的路上,也在为成家与立业的两大任务而忙碌。冬哥的这两项任务,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他究竟想往哪个方向发展,也是大家关心的。
“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做的羊肉串和卤鸭子,就这,我擅长,并且能够挣钱,大家吃了都说好,这就行了,我不求啥。”
冬子这是说的实话,毕竟班长问得正经,大家听得认真。
“你没有想过,搞连锁,搞规模,干脆做个大品牌出来,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觉得,你这两样东西,在全国,还是有市场的。如果那样,你有可能,会成为我们同学里,第一个亿万富翁。我们都看好你的能力,为什么不试不试呢?”
“超出我能力之外的事,我不想做。我做事的前提条件是,自己要踏实。我只想在容城,等大家回来,请同学喝酒,这就已经很快乐了。”
大家了解冬哥,他不是那种故意低调的人,更何况,他也喝了酒,说话的状态,也并不故意含蓄。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你既不为了赚大钱,也不为了出大名,当有机会出现在面前时,你不动心,何哉?”
班长一急,把文言的语句都拿出来了。他当班长时,以语文成绩最为见长。别人秀自己的语言水平,多是写诗之类的,或者有自称学究派的人,写点古文,专门拿生僻字或者对仗韵脚之类的来吓人。
但他对此不屑,他认为,自己更高一层次。他填词,他认为,词的格律要求更为严格,填起来,就更有难度。以他班长的个性,没有难度的事不亲自做,别人做没有难度的事,他偏要创造些困难,让自己来做。
除此之外,他还写骈文,四言八句的,搞得如冬哥此类的学渣,根本看不懂。别说看不懂,就是里面很多字都认不得。
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就算是他的发表阵地了。一般是每月一更的。但他的作品,经常一周一更,被他自己擦掉自己写上新的东西。当然,他自称传统知识分子,也写得一手好粉笔字,书法之类的,也临过一些帖。参加学校书法比赛,倒也拿过什么优秀奖。
明白的同学都知道,他想模仿葛校长那种老知识分子的形象,树立一种“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书卷气。其实,大家都觉得,他有些热情过头。
平时,葛校长偶尔也来看黑板报,也对班长的作品点头:“好,写得不错。”班长为此,好像得了金奖,有些自以为是了。
后来有一次,葛校长专门把班长叫到他办公室,大概进去有个把小时。回来后,班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太如过去那么炫了。再后来,虽然也在黑板报上写东西,生僻的古拗的东西,也就少了。
大家当然不好问得他,葛校长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反正,班长从此醉心于数学,因为他这一科成绩一般,甚至还拉下脸来,求教于后来的清华学霸。
这是为啥,其实是大家的问题。
“其实,我一切都满足了。就像前面燕子说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不是说,我不努力了,我只是努力做好能够把握的事。不能把握的事,有风险,并且,让我心乱。”
“心乱?”一位女生高叫起来:“大家听到没有,冬哥浪漫起来了呢,他居然说心乱。估计,只有燕子才会让你心乱吧?我当年给你使了那么多眼神,都骗不来你一个羊肉串,你心啥时乱过?”
明显的玩笑充满了善意,只是在这山上,顺着上来的江风,将人心与松枝,一起撩拨。
“其实,我觉得我不是没追求,只是下内功。”冬子必须把话题扯回来,免得让那几个女生狂起来后,大家的话题就野了。“你们也许认为,到处连锁,店子的数量越多越好,那种规模扩张,我奈不何。但我可以向内发展,比如就在容城,做更多的好菜,让我家的品牌更响,让大家在美食上,有一个好的选择,让你们回容城时,有个想念。你们离开容城时,有个特产。”
酒喝到一半的量,话语中有胆量,当然也有理智。长江是安静的,而风,只是慢慢地摇动着树梢。
清华学霸作出猛醒状,一拍栏杆,突然大叫起来。那是石制的栏杆,装不得拍遍栏杆无人会得的风雅。
大家的笑声中,他忍痛说出了自己的话。
“冬哥有大智慧,绝对的,高手。”
“何出此言?”留美学霸学着班长的酸语气,也有很搞笑的。
“不晓得我猜得对不对,冬哥,我试着分析一下,行吧?”
冬子当然想听听,这个神经过敏的家伙,究竟会夸张出什么东西来。
“大家要冬哥拓展,对不对?他如果不拓展,就没进取心,大家这样认为,对不对?”
他问的对不对,不需要回答,这只是他这个假装认真的人的语言习惯。他这个人因为聪明,总喜欢把每一次谈话,搞得像个辩论赛一样,况且,他还要当一号辩手。
他的逻辑推演,喜欢用问句起始。就像做一道数学题,从问到答,每个步骤都不能少。
“其实,大家对拓展的维度理解片面了。大家只意识到数量的拓展、空间的拓展。大家想过没有,刚才冬哥也说他要拓展,他说的是,时间的拓展及深度的拓展。”
他解释的冬哥,连冬哥自己都不太理解。
“二维的问题逻辑可以解决,三维的问题,坐标可以解决,那四维的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
他这一说,把大家都懵了。有人拉扯了他:“伙计,莫讲数学,你数学科代表没当够?”
“好好好,大家想一下,我们说一个物体,是不是说,它有多长多宽,比如一张白纸,这就是二维。但如果是一个盒子,加上它的高,就是三维。而冬哥所说的深度,就相当于高度,那就是三维的思路。但冬哥再给这个三维的盒子,加上时间的维度,那就是四维空间了。大家意识到没有?像冬哥这种人,大家都喜欢他,他说的话好听,他做的事大家喜欢,他的样子,大家都觉得亲切。凡是遇到这种情况,你有可能找到了知己,也有可能,他在对咱们进行降维打击。”
这明显有些酒话了,冬子听了都懵。“伙计,你才是在对我们降维打击,你说的,我们都听不懂嘛。”
“好,我打个比方。葛校长,大家熟悉吧?他,几乎是最受欢迎的人,他几乎很少跟人红过脸说话。他没脾气吗?他没原则吗?大家都明白,他是最讲原则的人,最有底线的人。这种人,却让大家都喜欢。那不是他当好好先生的结果,那是他明显比我们高一个维度。我们的思想,他都明白,我们的愿望,他都知晓,我们的困难,他都能够想出办法来解决。他做事,举重若轻。表面上,他只是一个老师,实际上,他却远远具备超越我们所有人见识的能力。”
班长说到:“我还是有些不太懂。”
“大家想想,他教语文的,当然,语文课就相当好了。他教学不仅好在分数上,凡是他的学生,语文成绩都不用怀疑。他还有两个效果,就是他能够让学生们都喜欢上语文,他能够通过语文课,培养出学生对传统对文明对伦理对社会的深度认识,这是其他语文老师难以具备的。大家想想,仅凭这一点,他是不是就比其他老师多了维度?”
这一提醒,倒让大家有所感悟了。有一次,葛校长用唱读的方法,吟诵李白的《长干行》,那种抑扬顿挫,那种百转千廻,那音乐感与陶醉感,一下子,就让大家体验并喜欢上了,古代乐府诗的音乐美。他并不教大家这样读,因为怕浪费大家时间,大家的主要任务是高考。但是,利用这种形式,他让每一个学生,都爱上了诗歌。
他讲名人典故与趣事,夹杂着历史与传说,让那些著名的人物,鲜活起来。比如,他讲到《梦溪笔谈》,讲作者沈括是如何怕老婆的,也让大家提起了对古代科技发展的兴趣。他说陶渊明时,一开口就说他是官三代,比官二代差,但却总想有爷爷辈的骨气,想用血统来对抗现实,结果败了。一个“败”字,搞出了新的意思。
教材以外的东西,经他一点,枯燥的课本,就有鲜活的形象,这种能力,是其他老师不具备的。
当然,他还在平时,利用自习课时间,随时解答学生们关于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等,除英语之外的,一切问题,都是张口就来,言简意赅。这种跨越学科的能力,也是其他人不具备的。
一个几十年前的老武大高材生,屈降于小县城教书,生活对他降了维,但他自己的维度,却始终保持在高于当地人水平的地位。这就是,降维。
“你莫拿爹爹跟我比,我怕。”冬子倒是实话实说。
“伙计,我们讨论过吧?”清华学霸与留美学霸交换了眼神,对方点了点头。
“你们相似的地方,我不多说了。你的发展思路,是通过拉长时间的办法,来取得数量上的提升,虽然比扩大空间的办法要慢些,但更持久,影响力更大。你想通过扎根容城的办法来挖掘深度,这也是另一种拓展。我的意思是,你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层面。”
“伙计,你把我说得好能干似的,我其实就是一个搞烧烤搞卤菜的。”
同学们明白了大体意思,冬子也迎来第二波敬酒的高潮。也有几个女同学,跑到燕子跟前聊天,也有喝多了酒,故意找事的。
“燕子,当年高中的时候,冬哥对我也很好,你不吃醋吧?”
“你心里有他?”
“要是我有,怎么办?”
“好事啊,你现在就可以表白,我高兴。我家冬哥,有人追,说明他优秀,对不对?”
这些女生的话题,当然是小声说的,吃吃地笑,东拉西扯地掐,搞得很热闹。
男生们,对这两样东西的评价开始了,他们总得干些看起来很男人的事。
“冬哥,这羊肉串,我多年前吃过,那个味道,从你父亲传到你手里,保持了风味。这方面,我不怀疑,毕竟家传。但是,听人说,你这卤菜的方子,是花几十万买来的,你还真有钱呢。”
“瞎说,是人家送我的,你们莫听别人乱说。老同学,你都不了解我,那容城人对我,就只剩下误解了。”
被逼无奈,冬哥讲了讲他在重庆结识老大师的故事。当然,自然隐去了燕子的经历。
当他把故事讲完,大家都说,这更是一种传奇。毕竟,这样的大师,本来就少,还愿意将绝招教给一个不是徒弟的人,可以写一本书了。
此时,体育委员凑了过来。女生们已经打成一片,他无法插入话题,就来男生堆里混时间。
“冬哥,我听说,你老层对面开那个建材公司,也是你设计的?”
他这一问,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要知道,今天晚上参加同学会的,大部分都是从外地回来的。本地容城人本来就少,知道这个事的人更少。
“你是听哪个说的?”
“嗨,瞒得了我?我老表也加入那个公司了,在设计组,跑现场测量的,你还是那个公司的股东,是吧?”
大家一听这事,就来神了。冬子作为厨师的身份,大家已经形成习惯了。他怎么还搞建筑?还设计?
“我只是挂个名,没出钱,不值一提。”
“伙计,只有大人物才有资格不出钱挂名当股东的,你咋这厉害?”另一个同学,目前已经在武汉一个区政府当公务员了,当然知道,这类型公司的股东构成模式。“老实说,你跟人家,是什么关系?”
“老朋友可以吧?人家从外地来容城开公司,我是本地人,算是挂个名,给人家当个向导,不对吗?”
这也解释得过去,但他设计了这个公司的大楼,更让大家奇怪。
“当年你是美术特长生,这我们知道。但是,建筑设计与美术,隔着山呢。况且,你大学只读了一学期,什么意思?”
同学问起这话题,冬子又只好把在佛山公司及西安销售部的大致工作,说了一下。
“降维,绝对降维。伙计们,冬哥对我们,是全面碾压,明白没?”那位清华读研的同桌开始发飚。
“一个受父亲真传得大量秘籍的厨师,根本对当亿万富翁没多少兴趣,人家是设计师,销售人才,武汉广东西安,都是他的大学。伙计,你这是几个专业呢?”
“我没专业,都是业余的。”
“不对,如果你是业余的,那你主业是干什么的?”
冬子一想,自己是有主业的,主业是烤羊肉串。于是,他指了指桌上的羊肉串和卤鸭脖说到:“主业是这个。”
“同学们啦,都熄火吧。你们还以为自己是高手,混得不错。当官的,做生意的,成学霸的。人家搞业余的人,都是优秀设计师加公司股东,人家搞着好玩的东西,我们一生追求的结果,他已经提前抵达了,怎么样?”
冬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也吹得太厉害。当然夜晚看不清脸红,洒晕也遮住了羞。
喝酒,就成了唯一的挡箭牌。同学们酒量有大小,但也不互相勉强。这种同学会,已经不同于其他的同学会了。其他同学会的招数,很有些不正常。
通常的同学会,只要有女生参加,有些男生就故意显摆。如果在官位上显摆不了,就在钱财上显摆。更有恶劣的,当年曾经追过但失败了的恋情,此时显示出它不好的一面。好像要故意演给过去的女神看:看吧,当年你看不上我,今天,我混得比大家都好,你后悔了吧?
这种人,是第一类讨厌的。
还有一种人,过去在班上或许是不起眼的小不点,今天想要当老大,凭借那一点点优势,表达自己的存在感。比如有钱的,要抢着付账。当官的来打官腔,说些大话空话。自己没本事的,就夸耀自己认识哪些有本事的人。而没钱没势的,因为酒量好,就故意灌醉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
但是,冬哥他们班的同学会,这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因为有一个参照物,他们都共同认可,远的是葛校长,近的是冬子。
从当官和发财来看,葛校长都不算是成功的人。但是,他所受到的尊敬,是在座最成功的人,都不敢奢望的。那是一种碾压式的标杆,让大家懂得,什么叫谦逊。
眼前的冬哥,表面称自己是个烤羊肉串的。确实,他过去就是干这个的,最低端的工作,用极大的辛苦挣很少的钱。但是,他的今天,又有哪个也看不起呢?
当你发现,一个人受到尊敬的,可爱的,都与表面的攀比无关的时候,你就会感受到,平等的友谊,是多么的放松与快乐。
回到少年时代,回到那个仿佛有一切可能的梦想时代,重温那些辛苦的、快乐的点滴,让容城留给自己最好的温情,此时重现,这种重现带来的温暖,足以慰劳自己在远方的孤独与苦闷,这种精神收获,才是最有价值的。
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冬哥就是那个少年,不管他自身有多少进步多少收获,经历过多少折磨与苦难。但他阳光般的纯真,没有改变。看到他,就想到自己那曾经纯洁的过去,那些青涩但激情的时光,多么美妙啊。
过去之所以美妙,因为它不再来。
而利用同学会,有机会重温这种美好的感觉,才真正是人生幸事呢。
酒喝到这种程度,就进入第二个情感表达阶段:诉苦。
将自己最惨痛的一面,宣泄出来,是心理治疗的最佳方式。给谁呢?给自己信任的人。除了眼前这些同学,自己还敢信任哪个呢?
有人讲了自己苦涩的恋爱经历,自己认错了别人,也高估了自己的,被现实打了耳光,剩下孤独咀嚼的自己。
有人讲了自己在名牌大学里,那一种落差。自己当年作为状元考进名校,一直对自己学习能力自信的人,受到了新同学的降维打击,那一种失败感,让自己第一次灰心丧气。
有人讲了自己刚进入职业时,老油条的坑,自己急着跳的傻,还有同事的误解与设防,让自己转变以观念。以前自己总把同事当成当年高中的同学对待,等走出去过后,才知道,高中同学的那种友谊,不会再来了。
还有人讲了,自己生活的压力。自己要在大城市买房买车,但父母年纪大了有了病,自己那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又得厚着脸皮找人借钱,那时才知道,别说以心换心了,就是借钱,有通财之谊的朋友,都是很难得的。
“我没得法了,只好找班长,试着开口。我知道,班长也没多少钱,但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感动。”
这位同学并未理会班长的摆手,他要坚持说下去。
“班长开口就问:需要多少?这是第一个这样回复我的人,我太感动了。我说:能不能先借我一万块。班长再问:你有什么事,明说。我说,母亲信院了,动手术,得交钱。班长就问:总共还差多少?我说实话了:还差三万多。班长马上给我打来了两万,第二天,他又找他的朋友,帮我借了两万。为了我的事,他反倒找别人借钱,大家说,这叫什么?”
班长想岔开话题,没成功。大家都在点头,也有人反问:“你这人,把我忘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那借钱的同学笑了:“像过去在班上一样,轮不到你,都被班长包圆了。”大家这才笑了起来。此时,燕子看到,那星光映衬之下,这位同学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