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婆娑梦境 七

  姜离月明二十岁这年,动了嫁人的心思。
  素来压抑的寝宫里如今摆着各色各样的小玩意,新鲜又活泼,都出自一人之手。姜离月明心里喜欢,却也不多说什么——仅有一双巧手,和一副好嗓子好身段,远远做不成驸马,她便暗暗地盘算为他谋一个好身份。
  听说太师家族里新近亡故了个子弟,二十出头,得了暴病身亡,家族还未对外发丧——至于姜离月明怎么知道这消息的,传言中她可是与太师之子过从甚密,虽然太师隔绝了他们见面,通信的法子还是有的。
  于是,姜离月明斟酌许久,终于微服出了宫——在那之前,她先告诉了平度,平度依旧是用很纠结的目光看她,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到底是没说什么——出宫之后便直奔太师府,叩门求见,得到的回复自然是太师抱恙在身不便见客,她便双膝一弯,跪在大门口,吓坏了门房管家——她却带着笑,事到如今,她是不在乎面子的,若先生不怕来来往往的人驻足围观,她便长久地在这跪着!
  声名坏透的长公主,还怕什么!
  后来自然是太师府的大门终于对她敞开了,直入书房,陈设还是一如从前——太师是她的启蒙先生,她极少数次有正当理由出宫便是拜访尊师——那时候她才没什么兴趣看太师那一张万年板着的古董脸面,躲他的罚还来不及呢!上赶着被他训做什么?寻他儿子,一起挑促织掏鸟蛋才是好耍的。
  书房外的树上还有一个鸟窝,可当年爬上爬下兴高采烈的人已经长大了。
  姜离月明跪在太师面前,道,“请太师准许族中子弟崔衍为驸马,迎娶长公主姜离月明!”
  太师已经花白了半数头发,眼角也爬满了皱纹,此时他却猛地睁眼,撑开那些积淀了太多世事的褶皱,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你好不知羞耻!这种话,是你一个女儿家应该说出来的吗?亏你想来,移花接木,偷梁换柱,好手段!”
  爱徒如爱女,老太师声色俱厉,心底却是一片苍凉……当年,那个聪慧灵秀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无德无伦,弑叔乱国,手段狠厉,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她才二十岁,几年前还是懵懂孩童,怎么转眼间就成了朝野乡里人人咒怨的妖女?
  姜离月明鼻酸,如今的天下太平得来谈何容易,个中艰辛又怎能与外人道?她经历了许多,旁人怎么说她都不在乎,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不会因为太师的冷言冷语而伤心。没想到,面对严师,心底还是软弱得一败涂地。
  还是希望他能够相信自己啊,即使全天下所有人都认为她十恶不赦,她还是希望太师能够包容她,理解她的有苦难言。毕竟,那些收藏在书卷里的时光,陪着她的,一直是太师。于她而言,先生既是严师又是慈父。亲生父亲已经抛弃了她,她总还抱着奢望,希望能留住这一位“父亲”。
  “先生。”姜离月明郑重地叩头下去,道,“我知道,在您心里,只当那个不甚乖巧但纯粹干净的姜离月明已经死了,在我心里,也是亦然。人生于世,有所能为,有所不得不为。走到这一步,我还活着,那便是极大的不该。我也知道,我周身罪过,但,我已没法回头,也不愿回头。”
  四目相对,太师被她眼中的坚定晃了神,恍惚间看见的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嫡公主,骄傲又执着。
  “不回头……那么,你便走你自己的路吧,我崔家从此跟你毫无瓜葛。”太师长叹,摆手。
  姜离月明摇头,“先生,我的路,还要您给!”
  太师心中更加沉重,他亦有自己的不可为——纲常伦理于他而言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世人皆言她不端,那她便有错。既然她已经为礼法不容,便决计不能再做崔家的人——即使曾经他无比希望爱徒与爱子成就良缘,现在却是怎么也不可能。不仅是他这一门,整个崔家,都容不下她!哪怕是皇家威严也压不过他品性执拗,只要他为崔氏族长,她便不能入崔家的门来——哪怕是假借,也是不能!
  姜离月明目光坚定,太师亦是毫不退让——师徒两个的性子像了十足。
  久久跪着,姜离月明却感觉不到膝盖的酸痛,反而心底弥漫起锐利的伤感来……终究,先生还是不肯信她……
  “那么,先生,您认为我有罪,便如从前一般责罚我吧。”姜离月明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尺,摊出双手,将之举在头顶,随着这一动作,柔顺的衣袖滑下来,露出一截皓腕。
  “先生,世人都说长公主变了,我不辩驳;但我想让您知道,如今的姜离月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太师不住地摇头,心一横,拿过戒尺,高高扬起,马上就要重重落下,目光却落在她的手腕上……
  这双手啊……果真是没变……
  可如今,他还怎么打得下去?
  啪——戒尺落在地上。
  太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久久站着如一尊雕像,看着她,怜悯又无奈。俯身扶起,道,“今后入了崔家的门,以前的便都过去了。”
  姜离月明霎时就朦胧了双眼,闷声答应,“好!”
  此月十五,崔家崔衍迎娶长公主,时间仓促,礼仪却一点不缺。京都上下热闹非凡,崔家更是宾客满堂。因为皇帝不舍长姐,故而大婚在皇宫里举行。
  热热闹闹完成仪式,闹腾了半夜,到月上中天,寝宫里终于只剩下两人。
  姜离月明也不等他来掀盖头,自己扯了红头盖,坐在桌前,拿起小银剪子,剪短烛芯,隔着闪烁的烛火,撑着下巴对他道,“你不介意我擅作主张给你换了身份吧?”说着,像是心里没底似的,手里把玩起他亲手做的那些小玩意来。
  “怎么会?”容辞树怔了怔,笑道,“公主对我,有再生之恩,除去辞树的教坊名籍,又予以崔氏门第,实在是莫大的恩典。”
  这么一说,姜离月明手上顿住,看着他,笑得那样好看,却又那样疏离。罢了,他还不知道,慢慢地告诉他,他应该就想起来了……
  想着,她便起身,走向床榻,也不回头,对他说,“我有样东西要送你,你看了,大概会很欢喜。原本就是你的,我收藏了许多年,一直想——”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能亲手把这东西还给你。美人,那晚,虽然隔着人山人海,她还是听见了——他的名字,容辞树。
  可惜,这些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她来不及说出,后腰忽然传来剧烈的痛感,很快地就蔓延到周身,她惊恐地回头,却看见他冷漠如霜的目光。
  原本,她还想说,名字都不算什么,关键,她记得他的眼睛。
  而现在,这双眼睛却显得那么陌生,甚至让她害怕——透露着无尽的厌恶和鄙夷。
  “你……”姜离月明张口,喉头的铁锈味涌上来,她便感到强烈的眩晕,整个人失力地瘫倒在地上,睁大了茫然的双眼看他,“你……为什么?”
  她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后腰现在扎着一柄锐利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刺破她的皮肉,剥蚀她的生命——他还真是喜欢匕首,可为什么,用在了她的身上?
  容辞树冷冷看她,道,“为什么?为她报仇!你这等毒妇,死有余辜!”
  “她……哪一个她?”姜离月明忽然笑了起来,靠在床榻边,深深地呼吸,心底的悲凉一点点涌上来,将嘴角的那一丝牵强的笑渲染得更加可怜。
  “她”?哪一个“她”啊?亏她姜离月明自以为与他心意相合,冥冥中早就注定了良缘,到头来,竟然还横着一个她想都想不到的“她”么?到底是哪一个“她”,能够让他恨毒了她,要在新婚之夜,背后扎她一刀,在心上也扎上一刀。
  “你这恶毒女人,手上沾染了鲜血无数,到如今还要问是哪一个……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见她神色迷茫,容辞树眼底尽是厌恶之色,今夜她屏退了所有宫人,全无防备,所以他轻易得手,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既然现在还有些时间,不如和她说个明白。
  从怀中捞出一块金锁来,容辞树闭眼,哀声道,“为了她,为了被你残害的她。”
  辗转流离,历经了说不尽的艰难,他才终于找回这宝物。过了这么多年,那金锁依旧光亮,尤其上面的两颗红宝石,像两只猩红的眸子似的,死死地盯着她。
  她的锁!本该保她一生无虞的锁!失了它,她的命数便走向艰难!姜离月明心头狠狠一震,多年的委屈心酸都涌上来,不由自主地便要扑向他,拿回如意锁,却被他一闪,扑了个空,她腰间的伤口便被牵扯开,热血流得更汹涌了,将火红的嫁衣染出一大片濡湿晦暗的印迹。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吗?”容辞树怒极,蹲下身,捏住她下巴,道,“她本是高贵的襄王嫡女,无忧无虑的郡主,但你偏偏容不得别人好,赶尽杀绝,铲除了襄王的势力,还将她满门流放苦寒之地……你可知,她在那里被凌虐至死!”
  也不知是因为伤重还是因为头疼的痼疾,姜离月明的意识渐渐有些不清晰,她努力向自己解释他刚才所说的话——他说,襄王嫡女,那么就是她的堂姐——那个在襄王执政期间时常高高仰着头,喝令她跪下,在她面前冷嘲热讽一番然后踩着她的手背离开的那个郡主么?
  她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姜离南风。
  可姜离南风和她的金锁有什么关系?
  努力平复气息,姜离月明睁着已经很昏沉的眼,看着他,问,“那么,你这些时光,做这些,都是为了接近我,然后为她报仇?”
  “是!”容辞树回答得坚决,且像是厌恶极了,一个字也不愿和她多说。
  “你很爱她啊……那么,我呢,这么多天,你对我有一点半点的真心吗?”她又问。
  “她于我而言,是不可接近的圣洁月光……”回忆起过往,容辞树眸中终于重现了温柔的光彩,不过瞬间又转冷,看着她,咬牙切齿,“至于你,你这个国之毒瘤,我满心都是除而后快!真心?从未!”
  “好啊,好一个从未!哈哈哈……”姜离月明忽然大笑起来,过于用力,咳出一大口血来,她这才止住了笑。用尽力气,伸手探向床榻上的枕头——那一对鸳鸯枕,不通刺绣的她足足绣了十个夜晚,熬得眼睛通红,才做成——从枕头下抽出一枚狭长的铁片来。
  还未来得及说话,那颤巍巍拿在手中的东西便被人劈手夺走,她反应迟钝,怔怔地看向他,见他满面泪水,将那枚铁片紧紧握在手心,深深划进血肉里。
  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也是一片水痕。姜离月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你可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郡主叫什么名字?而那年元夕,她告诉你的又是什么名字。”
  容辞树闻言猛地一震,周身都颤抖起来,惊诧地看着她,隐约看出些从前的模样,心底便更是惊悚,断续着问,“你……说什么?你……又是谁?”
  姜离月明涩涩发笑,竟然现在才想起来问了么?皇家女子的闺名只见于玉牒,寻常人怎会知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为了匆匆一面的心头白月光,而对将他救出教坊的她痛下杀手。
  来来回回都是她一个,她到底该欢喜还是悲哀?
  “对不住,我弄丢了钱袋。”
  “你的手,现在没事了吧?”
  “你唱戏真的很好听,宫里的人都没有你唱得好。”
  “我家,不能带你进去。”
  “我叫姜月明——姜离月明。”
  一句一句艰难吐出,说到最后,姜离月明看向他,眼中朦胧一片。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那些故事……你想要为之报仇的郡主,叫姜离南风,她似乎确实是死在去边境的路上,但我从未授意任何人欺凌于她……至于这锁,这铁片,从头到尾,都是我和你的故事……本以为有一辈子可以慢慢诉说……现在,算了吧……”
  姜离月明累极了,沉沉地闭上眼——这种放下一切的感觉真好啊,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去考虑明天会怎样,因为,再也不会有明天了。
  她闭上眼,气息却还未断绝。闭着眼,其他感官却更加灵敏了。她感觉到自己被拥在一个颤抖的怀抱内,滚烫的泪滴落在她脸上,又听见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他们分明告诉我,是她……竟是你!我为什么没认出你来!你睁开眼,看看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却亲手杀了你!”困兽一般的嘶吼在耳边不绝,姜离月明心下却平静下来,头脑也渐渐清晰——这里面,一直有个“他们”……那么,是谁呢?
  “皇姐,你终于可以好生休息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惊得姜离月明濒死之际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分明地看见一个明黄的身形越走越近。
  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披着这一身明黄?不就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如今的皇帝,姜离平度。
  她明显察觉到怀抱她的胳膊僵直了,显然,他和她一样意外。
  平度缓步走过来,蹲下身,直视着她,没有半点往日的怯弱和关怀,相反,只有疏离和冷漠。
  姜离月明头脑又昏沉起来,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说的是,“驸马崔衍早就心有所属,不满皇家婚姻,在大婚之日谋害长公主,长公主崩逝,崔家,满门抄斩。公主谥号便定为圣端明,皇姐,这样安排可妥当?”
  竟已经给她定下谥号了吗?她的好弟弟真是思虑周全啊……姜离月明苦笑,“那么,将故事中的我调包成姜离南风,也是你的意思?”
  姜离平度毫不闪躲,坦率承认,“是。皇姐你向来信任朕,这个故事,除了朕,没有别人知道吧?你聪明一世,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
  姜离月明心头凄惶,一时间百感交集,她精心培养的少年终于不需要她提醒就会自称“朕”了,她是该感到欣慰呢,还是心如死灰?
  狡兔死,良弓藏。以为是同舟共济,实际却是过河拆桥。
  忽然离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姜离月明没了依靠,瘫倒在地,勉强睁着眼,看见那一身大红扑向那一团明黄,接着便被一群沉沉的黑色围住,接着便是刀兵之声,还听见——
  他最后唤了一声,“月明!”又愧疚,又不舍。
  眼泪终于划过颊边,姜离月明仰面躺着,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那时候,母后也像这样睁眼看着穹顶,无力又绝望吧?
  耳边,平度还在继续说,“皇姐,你怎么不早些嫁人呢?若是早些,我们姐弟也不会落到这一步。”
  接着又有温热的东西落到她脸上,事到如今,平度还会为她落泪么?已经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她的泪。
  可笑啊,她,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朕怕极了。你明知道朕怕,还一步步把朕往绝路上逼!”年轻的皇帝忽然激动起来,起身,背手俯视她,仿佛看一枚草芥。
  逼他?她逼他什么了?她督促他读书进学,无非是想让他早日做一个好皇帝,这样,是逼他么?
  “先是襄王,再是你,为什么朕身为真命天子,却始终要看你们的脸色?”姜离平度的神色狰狞起来,脑海中宗庙三年不见天日的时光让他疯狂。孤独无助,害怕到心肝震颤,那时候他便想,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做主,不用仰人鼻息。
  终于,襄王倒台,他被迎入都城,成为皇帝。然而,他却还是要畏畏缩缩。长姐,整整三年都不管他死活的长姐,声名都坏透了,怎么就不甘心和一般的女人一样,嫁个男人,然后退出权力的中心呢?
  说什么想再见到月船上的美人,这借口简直可笑!在她心里,永远只当他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无知孩童罢了!凭什么这样操控他、摆布他?他可是皇帝,整个容安的主宰!
  没想到后来还真遇到了她所说的那个美人,身在教坊,唱念一流,却也不过是个卑贱的伶人。这样的人,却贴身带着一块纯金的长命锁。姜离平度在宫内宫外耳目众多,这样的异事自然瞒不过他,前后关联,他便在心底有了计较。
  遣人接近,然后告诉容辞树,他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便是襄王郡主,而今已被长公主谋害至死了。
  民间关于长公主的恶闻不少,加上对方“证据充足”,容辞树便不疑有他,想方设法要为无辜受害的“她”报仇,然后又得了姜离平度专门提供的机会,入宫,一步步地接近她。
  可惜,她认出了他,他却怀着错谬的怨恨,亲手杀了她。
  “心很疼吧?”平度又重新蹲下身,凑到她耳边说,“被爱人所杀,诛心之痛……原本可以不必如此的,皇姐,都是你逼我的。”
  近乎自言自语,姜离平度道,“这几年间,我给了你无数机会,你却不肯珍惜——若是你肯放手,好好地选个驸马嫁出去,那么我们便是一辈子的血脉至亲,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惜你舍不得放下权力;三五天便吃一次的莲子羹,本来那里头药散的剂量足够让你悄无声息地离去,安乐又体面,可你偏偏命大……朕没办法,祖宗在上,朕不能染上残杀手足的罪名,那么,刚好又有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朕面前……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皇姐,这是你教朕的,你看,朕了断了,这样好么?”
  好啊……好极了!
  姜离月明已经动弹不得,说不出话,余光里也已经看不到他,罢了,不找了,这一生的匆匆际会终究是错过。
  挣扎着抬起手,扯住平度,最后乞求,“太师……不是我的……势力,放过他们吧……把我和他,合葬……求你……”
  既然平度存心除去她,那么定然不会留下后患——可其实,她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他的后患的呢?几年辛苦筹谋所得,都已经交给他了。
  “贱人果然都是同类相合!”平度像是嫌恶极了,挣开她的拉扯,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宫殿,始终没有回头。
  贱人……她亲弟弟说她是贱人?
  罢了,这一世,由他们说去吧。
  姜离月明迟钝地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手,腕上的一点红砂像一颗星,像一滴泪,像一点光,渐渐地在眼前晕开,成为茫茫的雾罩。
  在这雾中,她终于看清了父皇的长相。
  她的父皇,姜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