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往事与罪恶 二
警局里就属老徐年龄大，容城或许没人不认得这位中气十足的老爷子——本地乃至全国餐饮界的巨头，富得流油——但鲜少有人知道，在许多年前，周老爷子是闯码头打出一片天下的地头蛇，黑白通吃，胆子大，路子野。现在虽然老了，做的生意也是光明正派的，但那股子痞气还印在骨子里。
“喝水！喝水能消我的火吗？”周老爷子横他一眼，一扬手打翻水杯。
玻璃碴碎了满地，水汽腾腾地从地上升起。
老爷子斜了一眼地上，哼道，“滚水？想烫死我灭口？”
老徐这回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得，大人物惹不起，打翻了水还要挑剔水烫。默默溜开，暗暗祈祷，希望小裴同志能够处理好这个烫手的山芋。
裴遇来得很快，一进等候室就看见满地的玻璃碴，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表情冷硬。
走到周老爷子面前，立正，敬了个礼，“周先生你好，我是本局的副局长裴遇，你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可以和我说。”
老爷子打眼一看，也有些惊讶，不到三十岁吧？这么年轻的副局长？这小子看着年龄和富贵差不多……唉，别人家的儿子怎么这么争气？吃的是公家饭，做的是硬气的汉子……自己家的却是那种货色？还不如再养个女儿！
虽然内心有几分赞赏，但老爷子依然摆着一张臭脸，就近扯了张椅子径自坐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副的？怎么，我老周不够格让局长见一面？”
连副局长都不放在眼里？在场警员都是后脖颈一紧，屏着呼吸听副局怎么回复。
裴遇笑了，脚尖碾了碾碎玻璃，语气淡淡的，一番话却比玻璃碴还尖锐。
“怎么会不够格？够得很！全瑞公司的董事长，周天虎先生，当年码头上人称霸天虎，黑白两道谁敢不给面子？别说局长了，就是总统，估计见了面也得叫你一声虎哥。一日是大哥，终生是大哥嘛，这个道理，我这个副局长还是懂的。”
周老爷子脸色忽然就变了，周天虎这个名字早就是往事了，他自觉已经把过往抹得够干净，这个小子居然知道，还敢当着他面喊出来，有眼界！有胆！
同时还有脑子。周老爷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自己现在不是大哥了，是正派的生意人，正正经经的纳税人，提起过去对公司、对孩子们都没有好处。这小子，竟然不动声色地威胁起他来了。
“你这小子……”周老爷子眯起眼，笑意骇人。
“周先生，你知不知道——”裴遇毫无畏惧地回以一笑，有意留下半句话卖个关子。
“什么？”周老爷子被他笑得有些没底。
“现在上学好像需要政审来着，您家两个小宝贝应该上幼儿园了吧？您看看，要是您去给孩子办政审的时候也在办事处扔一地玻璃，孩子这学——”裴遇目光扫了遍地上，抬头挑了挑眉——您懂我的意思吧？
嘿！还越发起劲了！不发威当他霸天虎是病猫是吧？周老爷子眼珠子瞪得老大，大掌几乎要把手杖的头给捏碎。
警员们看得冷汗直冒，完了，大佬要发飙了。
然而——
周老爷子颤动的嘴角慢慢弯起，最终挤出一个慈祥的笑。他上前拍拍裴遇的肩膀，声如洪钟，“领导，今天是我莽撞了，你多担待。”
裴遇嘴角的弧度更大，眼神却仍是冷冷的，老家伙手劲挺大的嘛，要是身板瘦弱的，估计得被他这一巴掌拍出内伤来。
按住肩膀上那只手，拉开，握住，裴遇面子功夫做得很好，“警民一家嘛，周先生是餐饮业巨头，纳税人的典范，这点东西，不在话下。”目光再次指向地上的碎玻璃。
周老爷子嘴角有些僵硬，这小子——
手劲忒他妈大了！骨头都快给他捏碎了！懂不懂什么叫尊老啊！
裴遇却仍是一脸“恭敬”，“周先生，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了！”周老爷子咬牙，“打碎了贵处的杯子，我很抱歉，改天，改天……赔偿！”
“这就最好不过了！”这回裴遇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这是办正事的地方，就不留周先生了。”
意思就是他在这办正事的地方捣乱呗！这小子，手上厉害，嘴上更厉害！周老爷子狠狠瞪了裴遇一眼，拄着手杖，大步离开了。
出了门才想起，这一趟是来要说法的，到头来，连歹徒都没见着，更别说问出个所以然出来，真是吃了大大的瘪。不过——
有这种混小子处理，应该不能轻易放过了那些混蛋。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不假。
见周老爷子走了，警员们才松了口气，老徐凑过来竖了个大拇指，“小裴同志，高啊，三言两语就把大哥大制服了。”
裴遇也没官架子，抓过扫帚扔给老徐，“老徐同志，上赶着给人家端水，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得自己扫？”
老徐撇撇嘴，一边扫地一边吐槽，“副局长大人多有本事啊！骗老人家，哪听说过上幼儿园要政审的？亏你能脚步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裴遇没搭理他，回审讯室继续审刘美兰，走远了才扔下一句，音量够大，“偏偏我说出来的话就有人信！”够拽，够霸气！
其他警员哄笑。
德行！老徐朝他背影扬起扫帚。
不过，这确实也是实话。瞪了几个起哄的小子一眼，老徐埋头继续扫地，心里盘算着，裴小子是个有出息的，自家女儿要是喜欢他也比喜欢那个姓姜的小白脸强啊。要是做了这小子的老丈人，他以后在警局就可以横着走啦……不对！不行不行，做警察多危险啊，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要不得要不得……老徐摇头不迭……
裴遇干赢了老周，心情不错。刚一跨进审讯室，刘美兰就紧紧盯住他，终于开口了，“我想见姜家两口子。”
声音干涩，像是将要烧完的蜡烛。
裴遇怔了怔，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