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探王府

  烈烈风起,侧身回旋之中,他听到对面少年将军的声音,是那个小丫头的轻声细语:不要追,有陷阱。
  他愣住了,她转身佯败。却不料他的侍卫远远地拈弓搭箭射伤了她的肩。血,溅出一小朵红色的梅花,他的心猛然一抽。她回身,回眸一笑,没有怪他,策马而去。子诺的心空了。
  那一战,章侯惨败,而他的黑铁骑毫发无损。事后章侯污蔑少叔通敌,哼,什么通敌。怀西和定北不都是北堂皇朝的属地么?这件事不了了之,少叔老将军之后把黑铁骑正式交给了子诺。
  再后来,人烟稀少的风落城,成了她的城。三方止战,他终于可以自由来往于风落和怀西。他喜欢和她在大漠里骑马,喜欢和她在夜色下舞剑,喜欢看她嘻嘻哈哈一手托着火球,去烤他从溪水中捞出来的鱼儿,喜欢追随在她身边,看她一颦一笑,她成了他的心事,却一直没有说破。直到,有人要娶她,直到她又说要退婚。那一夜,她扶在他的肩膀痛哭,湿透了他的衣服,也湿透了他的心。哭累了,她睡了,小眉头紧锁,眼角还有泪痕。他忍不住,吻了她。她猛然惊醒,吃惊地看着他,转身飞也似地逃了。
  他再也没见到她。一年闭关,仍解不了相思。师傅命他和师兄下山,一是解决怀西的内乱。二是保护她或者终于有理由去找她,鼓足勇气,再去风落找她,却听说她到了安南,子诺不敢面对她,所以才托了子昭来看护她。知道她忘记了三年的事情,他竟然长舒一口气:这样也好,也好。不会窘迫和尴尬,虽然过往那些快乐的日子很甜蜜,但,他宁可她不记起,他希望再从新来过一次,是他先遇到了她。
  后院,玄蓦梦境已醒。“刚才的幻境只有战场的风沙,还有自己被弓箭射到了肩膀。难道,仅仅是这样?
  ***
  桐城的集市很热闹,玄蓦带上小蝶溜到街上闲逛,小蝶蹦蹦跳跳到处挑选,路过一家药店,玄蓦心头一动,走了进去。
  “姑娘,您要买点什么?我们这里药补食补都是有的。”老板殷勤招呼。
  “味淡渗湿,味甘补虚。这样的药品或者食补有吗?”玄蓦想起自己写在青青家儿子银锁里的字条。
  “姑娘,您是指我们家的茯苓糕吗?这茯苓啊就有这个功效。”老板指了指柜台。
  玄蓦不露声色:“哦,原来是跟我要这个糕呢!老板,帮我多打包几包。”
  小蝶不明所以:“姑娘,谁和你要这个吃?这个不好吃呢,谁这么怪的口味。”玄蓦不答话,笑嘻嘻让小蝶拎了东西出门。
  远处的茶楼上,子诺和墨离对坐着喝茶。墨离晃着扇子,吊儿郎当斜眼看着子诺:“你比白蜘蛛好点,好歹可以出门溜达溜达。别总把眼睛盯着阿蓦,她那么大人,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的伤,要不要找人给你瞧瞧。”
  “无妨,”子诺品了口茶。“这茶比风落的的陌干茶差得远了。”
  远远那个女子一晃不见了。子诺猛得站起身来,复又缓缓坐下。
  墨离大笑,按住子诺的肩膀:“你呀!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你也太患得患失了。看来去年一年青霞峰闭关也没把你的心性磨成白蜘蛛那样。”
  ***
  夜,来得很迟。当你盼望某件事的时候,似乎时间过得非常得慢。玄蓦坐在后院的凉亭下,望着夕阳发呆。前院的子诺隔着后窗的窗纱,望着玄蓦发呆。
  “阿诺,你在看什么?”墨离问。
  “你准备夜行衣吧,晚上少不了要出去一趟了。”子诺复又低头看手中的书,只是心却飘在外面。墨离慵懒一笑:“你倒是了解蓦丫头。”
  深夜的王府灯火阑珊,玄蓦轻松的潜入后院,却不知哪个房间是茯苓的住所。茯苓,难道真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为什么不在信中写清楚呢?她又为什么不找自己呢?隐在后院假山一角,细数后院的房间,揣测茯苓的住处应该就在主房间的旁边,正要动身,却感觉背后有人。转身一个杀招递出,却被轻松接过:“你想找什么?”原来是墨离。
  “茯苓,王妃的贴身丫头。”玄蓦觉得既然来了,不用白不用。俩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一些。
  “跟我来。”墨离一点也不犹豫,拉起玄蓦,趁着夜色朝远离主卧的西面最远的院落摸了过去。玄蓦收起满腹的疑问紧紧跟上。她对他,有莫名的信任。
  不觉到了西园,只有一个窗户亮着灯光,摸到窗下,向内望去,正是茯苓。这居然是一处花室,屋内放满了铃兰。
  伏在窗下,室内竟然偶有低语人声,窃窃蹉磋,一忽儿是这些人,一忽儿又变成另外几个人,在这个漆黑的夜里,说不出的诡秘。忽然,玄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粉萤和紫蝶。
  “紫蝶,蓦姑娘真的睡了?!”
  “是啊,我刚进去她还没睡沉,让我出来别打扰她。好像下午在亭子里吹了风,着了凉。咱们走吧,去厨房找点吃的,明早早点来伺候就是了。”
  “你这个贪吃鬼。”俩个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走远了。
  玄蓦和墨离对视了一眼,再向室内望去。茯苓提了笔,简单记录了几个字便住了手。夜已三更,这一屋子铃兰也沉沉睡去,再无声息。茯苓净了手,出来锁了门,又出了小院,重重落锁,朝着内院自己的房间走去。原来,这里是王妃的私密重地,那些铃兰花儿果然是传秘之用,难怪青青总是避开那些花儿,担心是必要的。只有这贴身的茯苓才可以进入并监听记录。
  待茯苓走远,二人撬开窗户,跳了进去。
  一室铃兰,每个花盆下都有标记,借着月色翻看,有盆铃兰下写着一句诗:“陌上离人轻言诺,萤蝶纷纷舞寂寞。”
  “切~”墨离嗤笑:“隐晦个名字宅邸,还需要这么舞文弄墨,假装斯文。”随手翻翻,也都是些家常语句,没什么可疑之处。玄蓦挨个翻看,突然在一处停下,上面写着:“情人泪,缓慢服之。”情人泪,情人泪,这三个字宛若蛇蝎,扭曲着钻进玄蓦的脑海,什么东西被搅起,又一瞬即逝,宛若一股黑烟,抓也抓不住。
  “你怎么了?”墨离注意到玄蓦捂着头,微微痛苦的表情,忙来询问。却听到小院的门锁吱嘎一声,门开了。
  二人无法出门,只得慌忙隐匿在房梁之上。房屋的门被打开,茯苓去而复回,进得屋来,拿起那张写有情人泪的纸,犹豫了半晌,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襟,又取了一张纸,草草写了几个字,也折好放到一个信封中收好。又复退出了房门,锁上门走了。二人偷偷从窗户翻出,却看到茯苓锁上院门并不回内院,却折到后门隐约间见了一个人,那人从后门偷偷出去。茯苓又忧心忡忡地回内院去了。
  夜路冷清,突然城东有烟火升空,炫美异常。玄蓦心中一动,直奔城东。
  “哎!蓦丫头,你去哪?”墨离跟在后面,俩个人穿墙越脊,时而隐匿行踪,时而拔足狂奔。须臾间竟然到了城东一处烟火铺。
  玄蓦确定无人跟踪,带着墨离绕道后门,轻轻推门而入。后院物品杂乱,玄蓦如入自家后院,轻车熟路,从后门来到正堂。
  “段伯伯,我来啦。”
  很狭窄的一处房屋,一楼的大堂里还亮着灯,一个胖乎乎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笑眯眯地盯着玄蓦二人:“小丫头,我可浪费了十几天的烟花,你才过来。”
  墨离疑惑地望着二人:“你们认识?还是你想起来什么了?”
  玄蓦也不理他,自顾自和段叔叔说话:“幸亏我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儿,所以看到烟花就想到段伯伯了。我爹娘最近有来过吗?”
  “他们几个月前有急事儿,路过此地。后来北上,不知去了何处。应该去风落找过你吧。你难道没遇到过你爹娘?”胖胖的段叔叔怜惜地瞅着玄蓦:“丫头,你真的像传闻说的那样?全都忘了?你段伯伯,你居然还记得?”
  玄蓦的确还记得。十几岁的时候,每次来安南,路过桐城,爹爹都会来找胖胖的伯伯,俩个人喝酒聊天。玄蓦和小胖子玩烟火。“对了,段二哥哥呢?”
  “他啊,这几日被王府招了去,说是有客人要来,去准备烟火去了。”段伯伯一边嘟囔着一边在柜子里翻啊翻,终于找到一本旧书和一个精巧的银质龙鱼:“这个啊,上次你爹娘走的匆忙,我忘记给他们了。这本呢,是你娘一直找的一本药集,也无甚要紧的,你见到她,给她便是。而这个铃铛呢,却大有用处。”说罢,斜眼瞄了瞄墨离,意思是这小伙子,我能相信吗?
  玄蓦对墨离有一种天生的信赖,而墨离似乎也不想避嫌,反而抢到手里把玩:“这有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玄蓦点头。段伯伯也就不再避讳,慢慢道来。这一说:居然是玄蓦不曾了解的娘的传奇。二十多年前,安南来了一对儿姐妹,二人似乎行走五岳山川,走到安南后在郊外买了一处宅子,打算居住。俩个人都貌美如仙子,虽然深居简出,却被孟浪之徒盯上,日日骚扰。其中一位女子,法术超群,轻易就赶走了孟浪之人,但是也打出了名堂,桐城的人传为奇谈。另一个女子却不会武艺,医术卓然,琴棋书画绝佳。那个会医术的,就是玄蓦的娘亲。机缘巧合,二人在山里救过俩个年轻人,一个武艺超群的,就是后来玄蓦的爹。而另一个似乎是王孙公子,身份隐秘,最后和会法术的女子远走他乡。
  这两名女子在安南之时,扶危救困,做了很多善事。安南最大的帮会黑龙帮的帮主及一干帮众,甚至他襁褓中的婴儿也曾为其所救,解了奇毒,所以特将一银龙鱼配件赠与玄蓦的娘亲,如带有这铃铛,帮会必会甘为驱遣,报这救命之恩。这黑龙帮这几十年也没做什么恶事,游离江湖之外,但是声名仍在。
  “那这个龙鱼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在娘亲那儿吗?”玄蓦不明。
  “夫人终于用了这个人情,前几年让他们黑龙帮找一些珍奇草药,也花了不少时日。上次路过桐城,特意让老夫把这个龙鱼还给他们帮主,但是他们帮主已经过世,少帮主继位。少帮主又让老夫带回,转给夫人或者夫人的家人。他说:这几十口的性命的情是还不清的,如有需要,必甘当驱遣。其实啊,他也是一个人精儿,他知道你爹娘江湖上的名声,和你们攀上关系,别人也不会难为他。这龙鱼呢,我觉得你就收了。你现在也没个人驱使,一旦有危困,有个助力总是好的。在安南,他们人多示众,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玄蓦没有答话,墨离倒是很开心地抓了过来,给玄蓦系在腰间:“以后天天戴着,也许路上卖糖葫芦的也是他们的人,还可以白吃一串!”
  段伯伯和玄蓦齐齐笑了。
  回到府邸,内院的门口黑黢黢站着一人。揭开风帽,是子诺。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衣,和夜色融在一起,暮春的气息游荡在他身边,紫樱点点,月色融融。面庞被月光勾勒出俊朗的曲线,似笑非笑的眼神,灼得玄蓦心头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回来。给你一样东西。”子诺轻描淡写,仿佛并没有等多久,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在玄蓦的手心。指尖冰凉,应该是在夜里站了很久。“刚才有人潜到你的房外,塞到房间里的。我担心被你俩个婢子拾去,所以拿出来直接给你。”
  “可知道是什么人送的?”玄蓦避开他的目光。
  “我派了人跟去,绕了几条街,还是回到了王府。你可猜到是谁送你的?”子诺低声询问,他本来就高,怕玄蓦听不清,所以倾身过来,温柔地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明亮,映着月色,睫毛的阴影覆盖在面颊上,惹得他想去佛开,但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千万,千万,别再惊走了她。
  “下次出门,也带上我可好?”子诺转身离开,临走轻轻念了一句。似有似无的话随着夜风飘落,惹玄蓦呆了呆。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