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染风雷
老杜头瘫坐在船板,声音虚弱已极:“孩子,看来咱们跑得不够快,这计策不怎么奏效啊!”
四傻子看着虚弱的老杜头,心中慌极了。
自打那夜见到那个怪物以后,自己就渐渐神智恍惚。被差役抓住时,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要挣脱束缚,可是不知怎么,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整个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有监牢,有凶神恶煞的差役,有恶鬼。期间好像醒过一次,见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还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神智完全清醒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臭臭的怪老头,他把那块黄玉塞给自己后就直接走了。然后,差役们就开始毒打自己,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处,要去往哪里。等到反应过来要挣扎的时候,已经被拖得快昏了过去。
之后,四傻子熬不过毒打,吐了血。眼见差役们有些害怕,索性便假装晕了过去。没成想,这招还挺灵!后面的路就都在那个胡茬的背上走过来了。
然后就是遇到鬼屋、毒蛇,蜃的触脚伸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知怎么就胸腔一热挡在了众人的面前。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并没有预期的疼痛,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就身处于大浪之下的小船里。刚醒来的时候,船舱昏昏沉沉,四傻子以为自己已经变了鬼,还想试试能不能飘起来,结果浑身发软,一个浪头打来,船身摇晃,就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船舱破裂,红发人出现,四傻子看见他手里的小跳蚤之后,就断定自己还活着。
活着是一件开心的事,然而,活过来的目的是去充满痛苦地再死一次,那就是一种折磨了。何况,就在刚刚,他才发现,原来年纪小小的自己也是有着好多想做还没做的事的,比如,还没往村口的老井里撒过尿,没看过寡妇洗澡,没爬上过老槐树最高的树枝看星星。
四傻子抓着船舷的手,指节发白,泫然欲泣。
看着四傻子倔强忍住眼泪的样子,老杜头心中一痛,这也是个娃娃啊!并不比小鸿浩大几岁。
一声呼啸由远及近,红发人破开厚厚水幕纵了上来。他一把揪住了四傻子的胸口,面色自黑,双目通红,揪着四傻子的那只手上伤口纵横。原本有几分冷冽俊美的人此刻化身恶鬼。
“孽畜!你将天智玉扔到了哪里?看我今日不将你打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红发人高高举起左掌,掌心压着一团乌云,隐然有风雷之声。
原本绵延的细雨停了下来,天上墨云翻卷,电光四射,雷震四野。
看样子,他是动了真怒。大神通者,一怒之威,感天撼地!苍生如草芥。
老杜头双手插入船板,原本坚硬的木板竟变得如同软泥一样,他凝神戒备,准备拼此老命,于这魔头掌下争一条小命。
四傻子看着红发人那张紫黑狰狞的面庞,耳听得他掌中风雷之声。惊且怕之下,一嗝一嗝地抽泣起来,竟被他吓得气都顺不上来。他眼泪沿着脸颊汩汩流淌,裤裆也渐渐湿热。
适才他所扔之物其实只是一片木块,他本拟将红发人引远,好趁机逃离他的阵法。若是红发人追来,再扔黄玉不迟,不想他回来得这么快,出手这么迅速!
红发人一点一点将左掌压下,似乎也并不轻松。
风雷渐近,四傻子脸上皮肉都被吹得鼓胀飘散:“不……不要,我……你,我……”他袖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震动,但面临死亡的四傻子却注意不到。
似此雷霆万钧之势,一息之间,所有人的命可能就丧于这一手风雷之中。老杜头气力早就用尽,只是豁命挣扎,想尽快聚拢这残破法阵的术力,拼命一搏。
红发人深吸一口气,天风猛烈一成,掌心风雷更响一度。他脸上的肌肉纠结,额角也滴下汗珠,咬牙一哼,左掌猛地压下。
四傻子脚下船舷倏忽生出两只木臂,直插到红发人的胁下,红发人吃痛怒喝,一口翻涌的气血直直喷到了四傻子脸上,血色发黑,显然是适才蝎毒刺毒所致。毒血甫一沾脸,四傻子便觉得皮肤生疼,不由闷哼。
虽然遭到痛击,红发人并没有中止术法,左掌停顿一下之后,又快速印向了四傻子的脑门。
天雷砸下,小船立时崩下一角,弥漫起一股焦炭气味。老杜头目眦尽裂,口鼻溢血,缓缓仰天倒下。就这样了吗?果然,天道不仁,在凶顽强横的术士面前,寻常人就真的低贱如草?
不甘心,不放心。老杜头眼泪和着血从眼角流下,仗一时意气,最后连催动蓑衣飘远的力量都没有了。对不起,鸿浩,爹爹对不起你。
天雷又起,怒砸在垂天的水幕之上,电流四散,一窜而逝。
“啊——孽障!血契!”红发人爆出一声惨喝,润黄的光团散开,风雷倒印在自己的手上,整条手臂都炸裂开来。他身上鸦毛焦枯四散,衣缕丝丝破开。
一道天雷当空劈下,红发人全身肌肤崩解,黑血四处爆射。
温润光团转动,将他的黑血尽数吸纳。红发人一双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残破的身躯如同一只破鞋一样掉落江中。
“我必将你挫骨扬灰!”他的话音随着失去术法维持的水幕水桥一起轰然崩碎。
江水从天上倒灌回江中,砸起了数丈高的浪淘,刚刚奋力爬上船的人们避之不及,又一次被大浪掀翻落江。
黄光收敛回了悬浮在四傻子胸前的黄玉中,黄玉和四傻子一起掉在了船板上,船板随着江水猛地下坠,船上的人全都飘到了空中。如果就这样落到数十丈下的大江里,所有人都必将粉身碎骨,真是才出死地,又入绝境。
四傻子忙伸手抓起黄玉,紧紧地捂在了自己心口。他心中默念:“神玉神玉,你能听到我的心里话吗?我知道是你刚才救了我,如果你能救我一次,就再救我一次吧!如果你能救我一人,就再多救三人吧!神玉神玉,求求你了!”
身体在空中旋转落下,在对着黄玉祈祷完后,他双手握玉向天,闭上了眼睛,一脸的诚挚恳切。他期待着奇迹的降临,但是身体还在不断下落。他的心也就渐渐沉了下去,眼泪又一次占据了眼眶。
老杜头还沉浸在刚才的绝望中,江水下泻,一注水流直贯向他的脑袋,打得他在空中下落过程中接连转了好几个圈。他突然一个激灵,心神才渐渐清明起来。对了,适才,那魔头掉进江里去了!
老杜头猛地抬首四顾,在注注水流中寻找蓑衣中的女儿,发现了散在空中下落的其余三人。此刻正好有一块碎裂的船板落到他的身边,老杜头一绰在手,从眼角鼻孔蘸了鲜血后,在木板上挥指划动,最后一笔添过,符文泛出红色光华。
“长!”木板应声各边应声而长,最后向上包起,形成了一只不规则的小木船。老杜头翻身入船,挣扎起上身催动术法,木船在空中摇晃几下,迅速飞起接住了下落的三人。
四傻子背部撞上木船,感觉心肺都要摔出来。心想这下可死透了!但听耳边响起老杜头的声音:“准备好,要入江了!”
我,没死?四傻子睁开眼睛,却见四周木板暴长,木船合上了木盖。轰隆巨响声中,他全身都要震碎,疼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严密如核的小木船钻入大江深处,几个沉浮以后浮上了水面。
老杜头全身一阵抽搐,术法消失,小船木头萎缩,恢复了木板的原状,木船变小,四傻子与昏迷的大许顿时落江。
四傻子猝不及防猛灌了几大口江水,眼看就要溺入江里。一只长篙伸到了面前,他赶紧牢牢抓住,不想全身脱力竟是抓而不住,双手又滑了下去。长篙猛地扎入水里,将他腰部勾住,拉了起来,原来长篙顶端还有一只木勾。
四傻子趴在船板上,猛烈地咳出了好多江水,已经完全脱力。
另一条船上,几个差役正在猛力挤压着大许胸口,然后将他翻倒过来,他口中吐出了不少江水后,渐渐苏醒。一双眼睛充满了害怕与内疚,良久,猛地趴在船舷上呕吐起来。他见过不少死人,经历过不少死别,可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眼睁睁看着好兄弟惨死,看着自己视为弟弟的少年脑袋被人挤爆。
吐尽胃里的酸水之后,他一头扎进江里,要不是旁边的差役拽住他的腿,人已入江中。大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回了船板。他感觉胸口仍然会泛起阵阵恶心,失声说:“水,水,我要洗脸。”
看着他被江水泡得发白的脸庞,一旁差役有些发愣:“你脸都泡白了,不用洗脸……”
“水!我要洗脸!”大许吼着嘶哑的嗓子,声音怪极了,让人不由生出鸡皮疙瘩。
一旁差役无奈,只得从船里舀来一盆江水放在他面前。
大许一头扎进木盆中,直到肺部感觉阵阵刺痛,才抬起头,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早已被江水冲刷干净的血污和脑浆。
大许一把将木盆打翻,双手掩面,崩溃大哭起来。泪水和着脸上的水流淌下,滴在他胸前淡淡的血迹上。
老杜头抱着裹起蓑衣的女儿,坐在木板上于江上漂浮良久。他一双疲惫的眼睛有些失神,仍有漫天的水珠打在脸上身上。
此时天空晴霁,湛蓝的天空映得平静的江面碧若琉璃,人如画中。半空的江水也已化作了细细水珠罩在江上,阳光散射之下,晕出了七彩光晖。
“小鸿浩,你现在要是看见了这番景象,一定会高兴得蹦蹦跳跳。”老杜头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眼中渗满了悲伤,“爹怕你遭罪,迫不得已才封住了你的神识,都是爹不好。再等片刻,爹就帮你回神。”
极广阔极广阔的蓝天横亘头顶,极平静极平静的江面载着木板,极美丽极美丽的彩虹披撒身上江上船上,木板上的父女身影显得极恬静极恬静。
长江长,长江不宽,横渡长江并不难。
只是,这次船队的渡江,如同闯了一道鬼门关。当船底磕在渡头伸进江中的木桥发出低沉的“砰砰”声时,大家心里都发出了欢呼,无论徭役还是差役。
当脚掌接触到浑厚的大地土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由衷的幸福。大难不死,劫后余生,这种幸福的感觉是所有福报都难以比拟的。
大许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前面,表情木然,一声不吭,他体会不到任何幸福。
等到所有差役和徭役登岸以后,老杜头才搀扶着四傻子缓缓登上浮桥。
望着爹爹和那傻子的背影,小鸿浩委屈地咬着小嘴唇,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刚才自己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天都晴了。一切可怕的景象就像噩梦一样消失无踪,只是爹爹不见的船、消失的小跳蚤都告诉自己那可怕的记忆是真的。
她睁开眼看见爹爹关切的眼神,一下就扑到了他怀里大哭,却听不见一句爹爹的安慰,眼看没指望了,也就收了声。
回头看见躺在船板上的四傻子,不由气从心来,大踏步走过去,假装不小心狠狠踩了他一脚。
四傻子本就虚弱,被她一踩登时冷汗淋淋,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傻子那个傻样,小姑娘乐得不行,没想到爹爹竟然瞪了自己一眼。他竟然瞪了自己一眼!爹爹虽然从来不对自己多说什么,但也没有瞪过自己,如今为了一个傻子,他竟然瞪了自己一眼。
生气又委屈的小女孩本来想大哭大闹一场,但是老杜头凝重的表情是她自打记事起都不曾见到过的,即使当初遇到成群的鳄鱼掀动木船,也没见过爹爹那么凝重过,即使刚才对阵那个红发人他也没那么郑重其事。
多大的脸面,好稀罕么?面对这个窝囊的四傻子,小姑娘第一次觉得有力没出使,窝囊!只得独自坐到船尾用脚挑拨江水。
此时听见大家说到岸了,她急忙跑过来,兴冲冲地要第一个跳上浮桥,却不想被父亲呵斥,并命令自己只许呆在船上。看着傻子和爹爹的背影,小姑娘委屈极了。心里咬牙发誓一辈子都不理爹爹了,哪怕他掉进江里也不理了。她忽然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嘴,不好不好,怎么能咒爹爹掉进江里呢?好了好了,就算他吃了臭鱼烂虾,拉肚子了也不理他!一辈子都不理他!
可是,如果他给我做好吃的,为我刻小木娃娃,我要不要理他呢?小女孩有些踌躇。算了算了,不理他一下就好了。
在前面走着的大许察觉到四傻子还在最后与杜船夫一起走着,停下脚步来等着他跟上。
老杜头向他招了招手:“大许,你先走着,我带着这孩子随后就赶上你们。”
大许本来有些不乐意,但毕竟不好违逆船夫的意思,来来回回渡江一直仰仗人家,只得点头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一老一少就在夕阳中缓慢而安静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天际一只孤鸿转过一道曲线后消失在远处的江山之中,留下一串微寒的鸣叫。
前方的人影已经消失,老杜头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群山江水。晚风拂起他头上的乱发,使他显得沧桑哀婉。
四傻子也静静站在他身边,看着眼前的大江大山,只是眼中有着一抹前路之忧。这么多天的路程,数次死生经历,足以令这个瘦弱的小孩子理解前路险恶,人生多艰。
“这片江山,安静时是这么秀丽。”船夫首先开口了。
四傻子看着江面上青青的的山影,重重点头:“嗯。”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船夫高声吟唱出这句歌谣,声音清朗,曲调激扬。
四傻子听不懂歌词的意思,只觉得这是一首悲伤的歌。
船夫突然笑了起来:“到最后,我都未能学得师父的三分真髓!真是愧怍啊!这句词本应以飘忽之声唱出逍遥之意。一出我口,便如商人失利,士人失恃一般怨气十足!我真是痴绝!”他又笑了起来,笑声远远传了出去。
四傻子还是不懂,静静看着他发笑,只觉得他笑容深处结着不可化解的悲凉。
“为什么不走?”船夫忽然问四傻子。
四傻子一头雾水,回问:“走去哪?”
“去任何能远离祸患、战乱、盘剥的地方。你不会还不知道前方等待你的是什么吧?”
四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路上我也听他们说了,我是要去长城充兵役。”
船夫盯着四傻子的眼睛,只觉得他平静得不太正常:“你可知道去长城充兵役的结果是什么?”
四傻子点点头:“我知道。没有人能活着回来,至少这十年没有人活着回来。”
“你不怕死?”
想起刚才临近死亡的时候,四傻子打了个冷颤,现在裤裆还湿着呢!他重重点头:“怕!怕得要死!”
船夫更奇怪了:“那为什么不逃?你救我与女儿一命,我可以帮你逃脱。”
四傻子摇了摇头:“我不逃。我怕死,我更怕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死了。死在长城,至少老家伙还能活着,兴许还会偶尔想起我来。”
“老家伙?”
“就是老勺把子。就是他从云梦泽把我捡回家,把我养大的。”
船夫此时才真正觉得眼前的小孩子不是一般的庸人,他伸手轻拍四傻子肩膀:“你是为了养父,所以不逃,所以甘愿接受客死异地,魂游荒野的命运?”
四傻子觉得他话说得太透了,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打转,哽声说:“我不知道什么魂不魂魄的,我也不在乎死在什么地方。反正我是捡来的,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我只想有一个人能够挂念一下我,哪怕偶尔地挂念一下就行。”他不想再做一个人见人厌的累赘。
这回轮到船夫深吸一口气了,想不到这样大的一个孩子,就能感觉到人情冷暖,就有这样委屈而不得的诉求。想起自己的女儿,他不禁一声长叹。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好与坏,也得自己承担。我本领低微,无法在将来的路上帮你一把了。”
四傻子再次点头,眼神清澈真诚。他早就明白,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饭得自己做。
夕阳渐渐沉入西边的江水中,氤氲开半江的金红。
船夫转身摆出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四傻子当下向前走去,瘦弱的身影脚步踉跄,却一步一个脚印。
船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一句话:“小兄弟,我名叫杜怀璧,女儿名为杜鸿浩。将来倘若我死,小女就托付小兄弟代为照看了。”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孩子前路艰险,还不知能不能挺得过来,更何况是照顾别人。
四傻子愣了一下,转身定定地看着面带微笑的船夫,重重点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船夫笑了,不知怎么,眼前的这个孩子给了他一种希望,让他觉得他一定能够活着回来,并且能够好好地回来。
“你身上所藏的天智玉,不到危急时刻千万不可拿出来给人看。世间宝器,能够救人,也能害人。你要好自为之。”
“我明白。”四傻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红发人不就是为了夺玉才来的吗?
几个残存的差役押着一大队的徭役,一步三回头地走着。虽然船夫答应了要送四傻子回来,但还是难以令人放心,直到看见山坳处走上来的四傻子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大许强打精神,趁四傻子还没反映过来就将他紧紧绑起。四傻子没有挣扎,也没有怨言。
船夫心中有些不忍,本来要离开的脚步又转了回来,他拍了拍大许的肩膀:“大许,生活还是要过的,切莫太过苛责自己。”
大许眉头抽了抽,并没有回答他。
船夫无奈,只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招呼人打捞二人的尸体,你放宽心。”他指了指四傻子,“这孩子心地很好,为了家人是不会逃跑的,烦请你手下留情。”
大许低低嗯了一声,拱拱手拉着四傻子转身前行。
留下杜怀璧一人在山道中静默良久,晚风忽起,他打了个冷颤,面上罩上一层深深的悲意。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