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世家令

  秦予舜面色微微一僵,又听悦己续道:“本想拔刀与之一战,还是师弟劝住了我,说秦府盛情,此乃诚意十足的迎宾礼,叫我切莫冲动。”
  “瞧瞧,我师弟多明事理,比我这个师姐还懂事,又怎会计较贵府小小的不周到。”
  悦己笑声如银铃,面上亦是光彩照人,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在你身上轻飘飘一转,再呛人的冷言冷语也被忽视了,叫人只想盯着她猫儿般的眼,眨一眨,再眨一眨。
  秦予舜是个审美水平正常的直男,故而悦己这一大通夹枪带棒的讽刺说下来,他也没生气,反而陪笑道:“家父身体不适,数月前便不能主事。秦某初次接手秦府诺大事宜,到底阅历浅了些,经验不足,有些事情拿捏不当过了火候,还请辛姑娘勿要介意。”
  悦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介意的很。但她这一句哼,配上她的脸,食用效果便像一只小野猫皱着鼻子在同你撒娇,至少秦予舜这个大直男看来就是如此。
  于是秦少主当即热血上了脑,站起身就给自己连倒三杯酒。
  酒杯是阔肚白釉小瓷盏,容量不算大也不算小,秦予舜执着酒杯向悦己赔罪,言辞也运用地十分恳切:“是秦某思虑不周,惹得辛姑娘不快。秦某愿意自罚三杯酒,但请辛姑娘相信,秦某绝无伤害二位贵客的想法。只是族中几位长老久候慕谷主不至,一时心急难耐,加之也想早点见识慕谷主是何等少年翘楚”
  秦小妹在一旁见秦予舜这般作派,有些吃惊地合不拢嘴。哥哥今日脾气怎地这般好?
  慕耽不动声色地瞧了悦己一眼,她眼中含笑,眉眼弯弯像是个被哄开心的小女孩,正巴巴等着秦予舜这个大哥哥给糖吃。
  可只有慕耽知道,悦己眼中的笑意不是开心,而是得意。如此低级的摄心术就把秦予舜整地五迷三道,悦己能不得意么?
  慕耽看着看着,握着酒杯的手越捏越紧,心中忽然不可自抑地生出一股恼怒。
  他打小就知道,他这位好师姐最会捉弄人,往往给了人一巴掌还叫对方以为吃了颗甜枣。她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可被她戏弄的人,一个两个却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他如此,眼下秦予舜也要如此。
  可现在他还在她身边坐着,她这明目张胆的,是要勾引谁?
  慕耽手中的酒杯在桌上轻轻一顿,他抬起头,一双寒潭般幽邃的眼珠直直盯向秦予舜,开口的声音也如冷泉般清冽:“秦少主言重,不过一桩小事,何需如此客气。”
  秦予舜刚刚饮完三杯酒,正觉有些酒意上脑,头晕目眩。他往日酒量并不会这样差,此时慕耽冰凉凉一句话忽地钻入耳洞,像是一泼冷水将他浇了个激灵,他眼中迷雾霎时消散一空,脑子亦像被人一记重拳揍地大梦初醒。
  邪术!!!
  秦予舜霍然扭头望向慕耽,想要在他面上搜出蛛丝马迹,可慕耽早已垂下眼,平心静气地给悦己夹了一筷子菜。
  悦己嘟着嘴,像是不大高兴。
  桌下还狠狠踢了慕耽一脚。
  慕耽用眼神回复她:“乖。”
  悦己:“”
  秦予舜狐疑地瞧着这两人的互动,到底没看出什么不妥。一旁一言不发的秦小妹突然道:“哥哥,你是不是醉酒了?”
  秦予舜莫名:“什么醉酒,我不过饮了三杯,你兄长我可是海量”
  “可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秦小妹很担忧。
  秦予舜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脸,触手的确有些发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是红了。
  他无端有些烦躁,心中陡生一腔无名火,为自己的失态,也为冥冥中某种不祥的预感。最近府中时不时便有乌鸦光顾,整日呕哑嘲哳聒噪地厉害,前不久竟还有路过的臭道士,指着秦家府门就开始唱丧,直言府中乌云盖顶,恐有大祸来临。
  他当时直接派人将那装神弄鬼的老道赶出了城,心中只觉好笑,他秦家位列江湖五大世家,地位何等尊贵,在这崇尚武道的华域,连皇亲国戚见了他秦家也要礼让三分。
  大祸,什么祸?天降一道火雷把他祖坟给劈了么?
  可现在,秦予舜望着他对面坐着的悦己,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江湖都传这位辛魔女是辛家后人,而辛家当年亦是五大世家之一,实力地位绝不弱于他秦家。
  可结果呢,不还是让人一夜之间屠了全族。
  这世间,没什么墙是推不倒的。
  当务之急,还是得治好父亲身上的毒,只有父亲身体恢复重掌大权,秦家才能安稳度过一切难关……
  想到这,秦予舜收拾了情绪,径直提起了正事。他站直身,郑重对慕耽行了一礼,语气亦肃穆:“慕谷主,在下请你入府的原因想必你早已知晓。明人不说暗话,今日秦某愿以秦家令为酬,恳请慕谷主为家父诊治。若家父病情化险为夷,秦某即刻奉上云纹玉佩,日后慕谷主有什么需要,秦家死士但凭慕谷主调遣。”
  秦家令,云纹玉佩。
  江湖五大世家,每家都有自个专属的标志。辛家乃蓝色花苞玉佩,杜家为黄色灵芝玉佩,秦家则是白色云纹玉佩。
  各大世家对这些视为家族荣誉的玉佩把地很严,非直系嫡传子弟不得佩戴。而每一枚玉佩,代表的不仅是世家的脸面,更是世家的承诺。
  ——世家令。
  得此令者,能对令牌世家提出任意一个要求,如不触及正道底线,则令牌世家须得无条件答应,并倾全族之力践行诺言,直到施令者满意为止。
  你要问什么是正道底线?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曾经有人持甘家令牌,叫甘家将嫡出的宝贝大小姐嫁给他。这人可是一介穷酸,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也不知撞了什么好运捡来一枚青色绿荷玉佩,当即就恬不知耻上甘家提亲去了。
  各位看官猜如何?
  甘家二话不说就把女儿嫁出去了,为此还退了与温家的一门好亲。
  由此可见,正道的底线还是很宽敞的,这世家令的好处也是大大的有的。
  当然,这事已是数十年前发生的美谈,如今物换星移转到秦家,秦家的底线在哪,众人就不得而知了。毕竟秦家已经四五十年未出过世家令,今日秦予舜主动提出要以云纹玉佩为酬,这诚意已经很足了。
  若慕耽还是不知好歹,像在云边谷般做事随心所欲,就别怪他秦家不讲情面了。
  秦予舜脑中念头转到这,面上诚挚又添三分:“还望慕谷主仗义相助,我秦家上下定会牢记云边谷的恩情,愿与贵谷缔结世交”
  悦己听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秦予舜的台词她半个多月前就听杜迢生说了几遍,已经听地耳朵要起茧了。
  却见慕耽顿住了筷子,平平淡淡抬起了眼,眼神和煦,像是很为秦予舜开出的条件动心,但他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慕某此来洪都,只是为了接回师姐。至于其它的事,谷中规矩不可随意更废,慕某也是爱莫能助。”
  悦己有些诧异,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秦予舜是知道云边谷那狗屁倒灶的规矩的,因而当即就黑了脸,面孔沉地像要滴水。这姓慕的果然不识相,以为他现在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他刚想动怒,结果慕耽又道:“不过”
  好一个峰回路转,赶在秦予舜翻脸之前。
  慕耽笑了笑:“若秦家能对我云边谷有大恩,慕某上门来为秦老家主诊治,便不算坏了规矩。”
  秦予舜皱了眉,脸上情绪变幻半晌,最终藏在袖中的手向暗处打了个手势,示意偏厅坐着的几位长老稍安勿躁。
  他沉声问道:“何为大恩?”
  悦己饶有兴致地撑起了下巴,她也不知道慕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谓大恩,自然是寻常人给不了的恩情。”慕耽不紧不慢,半点没感受到饭厅气氛的紧迫,还兀自呷了口茶,才道:“秦家贵为江湖五大世家,不论实力还是地位,都与甘杜两家不分伯仲。故而慕某斗胆,想向秦少主提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有请求就好,秦予舜就怕他没请求。
  悦己眯起眼,觉得慕耽现在的表情有些眼熟,有些像是像她自己逗傻子时的神情。果然是她的师弟,坑蒙拐骗的套路可谓一脉相承。
  “秦少主有所不知,我云边谷虽然在宛州小境避世隐居,但也并非全然与世无争。家师年轻时曾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想必秦少主也听过她的名头。可惜家师到底年少轻狂,不通人情世故,在外头惹了好大一通麻烦,更是得罪了五大世家之首——酒州温家。”
  慕耽的语速不疾不徐,用一种静水深流的语调悄然将那些尘封的陈年往事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