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牡丹
她辛悦己要杀的人,就留不到明日。
这姓姜的老奸巨猾,走过的路比公子晓吃过的米还多,悦己不认为把他交到公子晓手里,这个呆头呆脑的娃娃脸能审出什么花来。别到时候事情没调查清楚,还让姜毅山逮着机会给跑了。
干脆今天就杀了,一了百了。至于补月教的事,既然这个邪魔歪道有野心,野心就不可能只龟缩在一个小小的春满阁里。一个春满阁倒了,还有夏满阁,秋满阁会站起来。要查总能有办法,悦己不担心。
银翊领了命,再次举起了刀,公子晓急出了一脑门汗,干脆一个蹦跶扑了上去,死活抱着银翊的腰不撒手,嘴里也在嚎:“辛姑娘,使不得,事关重大”
姜毅山喘了一口气,肥厚的嘴唇扯出一个狰狞的笑,他现在破罐子破摔,看出悦己今日非要他死不可,也不再心存幻想向她求饶,只冷笑:“小贱人,今日是老夫实力不济,自认倒霉,可你若要杀了我,一定会后悔!你道破了合欢香的秘密,教主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他日你的下场,一定会比老夫凄惨百倍千”
他的话还未说完,三根银针突然直直射向他的面门,速度快如闪电,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银光一点,两针刺向他圆睁的双目,剩下一针,则是正对他的眉心深处——
慕耽淡淡垂了眼:“找死。”
回秦府的马车。
慕大谷主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今日转了性,脸上黑云压城城欲摧,一路都抿着唇一言不发,甚至一直闭目养神没看悦己一眼,表情宛如这洪都城里人人都欠他五百两银子。
其实真实原因远没有如此夸张,而是——
“今日一别,不知还否与辛姑娘有再遇之日。若非辛姑娘指点,春满阁这些姑娘不知还要被那老贼残害到何时。在下与牡丹姑娘相识几日,也算有些交情,在此便代牡丹同她的姐妹,谢过辛姑娘仗义执言。”
悦己敷衍地挥挥手:“小事一桩,随便帮帮。”
顿了会,又皱眉:“我也没帮她们,别给我扣这顶大帽子。”
公子晓尴尬地挠了挠头,试探地问:“江湖都传辛姑娘神通广大,本领非凡,连、连情毒都能解,想必解了这小小的合欢香也不是难事,说到底,这些姑娘都是无辜受害”
悦己今日没睡午觉,现在已经被日头晃地睁不开眼了,她拿手挡着太阳道:“解不了,我又不是专门制香的,谁会制香你问谁去。”
公子晓一脸失望,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但还是不死心:“辛姑娘不过闻了闻,就能闻出这香不妥,还能猜出来这香的功效,怎么会解不了?若是辛姑娘这般能耐都解不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解”
悦己听地有些烦,但也不晓得抽了什么风,竟然耐着性子同他解释:“我能瞧出这香不妥,跟我能解香是两码事。就好比厨子端了菜上来,我能尝出味道好坏,也能猜出所用食材,但你让我将厨子做菜的步骤拆解出来,这就是存心刁难人了。本姑娘长这么大连灶台都没近过,哪里知道他是先放油还是先烧水?”
“”
这个比喻已经打地很形象了,公子晓的榆木脑袋也能转过弯,转过弯的公子晓跟着转了头,期期艾艾地看向了慕耽。
“辛姑娘不能解,那、那这位先生可否”
“师姐做不到的事,我自然也做不到。”慕耽微微一笑,这话说地悦己十分熨贴。
在师门内不管如何,出门在外,一门师姐弟自然要互相给面,悦己也不烦了,她勾起慕耽的肩膀转过身往洛阳楼外走,一边道:“就算我师弟能解,他的诊金你也付不起,我云边谷不做赔本的买卖,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走了,不送。”
公子晓在后面追了几步,远远地唤:“辛姑娘,还未请教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悦己忽地顿住了脚步。
从慕耽的角度看过去,他能看见她额间的凌霄花轻轻一抖,所有花瓣都促狭地归拢在了一处。
慕耽暗道不好,但还来不及制止,悦己已经回过了头,声音张扬而畅意,笑地像一只得瑟的小野猫。
——“他也叫牡丹,是我养的小牡丹。”
这句话深深触到了慕耽的逆鳞,他自小就对与他名字谐音的牡丹二字很有抵触情绪,偏偏悦己就爱拿这个逗他。
“小牡丹,你今天发芽了吗?”
“小牡丹,你怎么还没长高呀?”
“牡丹牡丹,开个花给师姐看好不好?”
往事不堪回首,慕大谷主半张脸都黑成了碳,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眼假寐,用沉默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可惜他假寐,某人却是真寐。
悦己抱着马车上的鹅绒枕,一觉睡地稀里糊涂昏天黑地。之前跟姜毅山打斗着实费了她一番精神,后面又跟公子晓你来我往浪费口舌,悦己早就哈欠连天了。
午睡是个好习惯,古人有言:“暖床斜卧日曛腰,一觉闲眠百病销。”悦己是这句古话的忠实拥趸,等她揉着眼睛一觉睡醒时,马车都快驶到秦府了。
“我睡了多久?”
慕耽没出声,悦己以为他也睡了,便自个去看马车壁上挂着的沙漏——才半个时辰。
“好饿。”悦己揉了揉肚子,干脆地一把将慕耽摇醒:“别睡了,马车上有干粮没有?”
“”
慕耽认命地睁开了眼,满肚子闷气暂且憋了回去,从车厢夹层里取出两屉油纸包的糕点,正是悦己最喜欢的云酥糕。
悦己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拆开纸包,自己一口吃了两个,还不忘给慕耽嘴里塞一个。
慕耽叼着糕点却没吃,两指夹下来拈在手中,碾了碾,却是起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师姐今天倒像变了个人,竟好言好语同那公子晓解释了这么多。我还以为师姐的性子,要做什么便做了,至于旁人的指摘,师姐是懒得同他争辩的。”
悦己今天动手杀姜毅山之前,同公子晓絮絮叨叨扯了好大一通废话,言语里竟还有几分征询公子晓意见的意思。
这样反常的举动不仅银翊觉得匪夷所思,就连慕耽都有些看不懂。以往悦己做事,可曾见她向谁解释过什么?
慕耽看悦己的眼神十分不善,简直像是怀疑自己妻子与其他男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妒夫。
悦己被这个眼神看地头皮一炸,刚扔进嘴里的糕点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糕点屑末紧接着飞进了气管,呛地悦己眼泪鼻涕一把抓,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她对着茶壶灌了好大一口水,才勉强将喉间的痒意压下去,扔了茶壶,怒瞪着慕耽。
“我这都是因为谁?我今天讲地口水都干了,编那么多屁话就为了宰个畜生,我都还没抱怨,你还敢来问我?”
慕耽给悦己顺背的手顿住,一贯灵光的脑袋也卡了壳,完全理解不了悦己的言下之意:“师姐此话何意?”
悦己一把掐住了慕耽的脸,拧过来拧过去,像是在拧一股麻绳,丝毫没节省力气:“蠢笨,你也知道那是万花楼楼主,江湖几大世家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你上赶着得罪有什么好处?那娃娃脸一看就是脑子只有一根筋的,要是他一定要站在姓姜的那边,也是个麻烦。”
慕耽皱眉,更加疑惑:“师姐会怕这种麻烦?”
按悦己的作风,什么麻烦是一把刀不能解决的?
慕耽望着与他近距离相对的悦己,一双乌润的凤眼里是实打实的不解。他如今已经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倒让悦己一下记起了小时候,小小的慕耽跟在她屁股后头不断追问——
“师姐,为什么我只吃得了两碗饭,旭森却吃得下三碗?”
“师姐,师兄为什么只给你糖吃,却没我的份?”
“师姐,你生气了吗?谁惹你不高兴了?”
悦己松了掐慕耽脸的手,心头某个部位不经意地一软。但她口气还是没有放松,仍旧气冲冲道:“我自然不怕麻烦,可你一个整天扎药堆里的大夫,我怎么知道万花楼要是追究起来,你是打得过还是打不过?”
“”
慕耽微愕,连瞳孔都有一瞬间的放大,右边的眉梢挑起,用表情完美诠释了“不可思议”四个字。
马车踢踢踏踏一路向前行驶,驶过闹市驶过街口驶过静巷,偶尔会有一星半点的人声顺着风飘进车窗,时光倏尔流淌地很慢。
慕耽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情绪,唇角却无法掩藏地翘起来一个弧——
他说:“这么说来,师姐是为我着想了?”
悦己拍了拍手上的糕屑,又窝回榻上:“不然呢,知道自己给我拖后腿了吧。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春满阁,我哪里用得着同娃娃脸掰扯这么多。不过是个老王八,我想砍便砍了,谁敢多嘴。”
慕耽从善如流,紧赶着将悦己端给他的这碗软饭趁热吃了:“为夫无能,让娘子受累了。”
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