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该死

  公子晓打断这对假夫妻的调情,举起小手提出疑问:“辛姑娘,今日你来的时候,我也在牡丹姑娘房中,为何我没瞧见你给牡丹姑娘把脉了?难道是我记性出了差错,或者辛姑娘从前就认识牡丹姑娘?”
  他左一个牡丹姑娘,右一个牡丹姑娘,一段话里提了整整三遍牡丹。
  悦己去看慕耽的脸,果然见他面上乌云罩顶,眼神也危险地沉下来,只消再来点火星子,这个人就能轰轰烈烈地炸了。
  悦己强忍了笑,答公子晓:“我不是送了她一朵花么?顺便摸了把美人的脉。”
  公子晓震惊,乡下人初次进城般瞪大了眼:“这未免也太顺便了,至多三息,三息就能让辛姑娘摸清脉了?”
  悦己拿手给即将炸毛的慕大谷主顺毛,一边含糊回道:“这是我等高人应当具备的素质,你理解不了很正常。”
  其实无需摸脉,她光看牡丹美人的气色就能看出端倪,把脉只是佐证,还是个不大必要的佐证。
  “合欢香乃域外补月教所独制,数十年前经游牧商人传入华域,因其功效之奇诡,曾大肆兴于秦楼楚馆,一时在香料市场风头无两。可惜不过半年,朝廷就出了禁令,将市面上所有的合欢香皆清剿一空,堆于午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燕楼主可知,这其中因由为何?”
  慕耽握住悦己在他身上搓来揉去的爪子,平平淡淡开了金口。他的确不愿同这脑子缺根筋的公子晓多做纠缠,但架不住悦己有兴致,他只好给她面子。
  公子晓却是暗暗心惊,笼在袖中的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握紧。江湖上知道他姓氏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他终于收敛了浮于表面的那些蠢笨情绪,从地上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草屑,理了理仪容。然后——朝着慕耽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语气亦是从骨子里散发的谦逊:“在下不知,还请先生释疑解惑。”
  慕耽掀起唇,公子晓这乖乖学生的态度也没让慕大谷主有所动容,他语气仍旧无波无澜,没甚起伏:“既说这□□效奇诡,问题自然出在奇诡二字上。”
  慕耽说到这,忽然不动声色地捂住了悦己的耳朵,才道:“传言此香作用于房中□□,能让最清心寡欲的男子也勾起□□,并使其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当年青楼娼馆生意之火爆,查阅那段时间官府的和离卷宗便可窥一二。”
  悦己不满地扒拉开慕耽的手:“说话就说话,你捂我耳朵做什么?”
  慕耽很诚挚:“师姐冰清玉洁,听这些荤话怕污了灵台。”
  “”
  悦己一腔不满即刻又咽了回去,点头道:“有理。”
  她自个将自己耳朵堵上,念念有词:“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那女子呢?辛姑娘既然给牡丹姑娘把了脉,这合欢香想必对女子也是有影响的。”公子晓现在也不蠢了,脑子也灵光了,还懂得举一反三了。
  “燕楼主猜的不错,这合欢香本就是针对女子而制。”慕耽颔首:“道教常言采阴补阳,这香的作用却相反,讲究一个采阳滋阴。”
  “”
  公子晓一张娃娃脸又红了,他实在做不到像慕耽一般将这档子事说地直白而露骨,只好掐头去尾,简单问:“那便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燕楼主以为呢?”慕耽微勾了唇,笑地奚落而讽刺:“点上这香行房中术,女子的确能容光焕发,滋养颜色,三分美也能衬出七分貌,可如果长年累月地用这香”
  ——“若我猜的不错,这春满阁里的姑娘,少有能活过二十者。”
  一句话石破天惊,公子晓脸上刚刚染的红意瞬间跑地一干二净,只剩了雪一样的煞白。
  这话乍然入耳好似危言耸听,他本该对这样无凭无据的一句话嗤之以鼻,亦或者义正严辞地斥责慕耽无的放矢,就算再不济,起码也得让慕耽拿出证据。
  可在这一瞬间,有一些他曾见过的画面,听过的言语,无声无息从脑海深处窜出来,一桩一件,在他的思绪里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听说过春满阁欢场生意兴隆,一到夜里阁前就被车马堵地水泄不通,多少恩客在此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包了某个姑娘三年五载也不想归家。
  他也听说过一些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散尽万贯家财只为在春满阁眠花宿柳,最后成了整个洪都城的笑话。
  他还听说过春满阁有个成文的规矩,卖身为妓的女子到了二十岁,不论赚没赚够买身银,春满阁都会归还卖身契,并许诺送上一包安置费,再给她找个好人家。
  这样优厚的待遇在哪家青楼都可遇不可求,因而春满阁永远不缺投奔为妓的少女,春满阁里的姑娘,也永远如青葱一般水嫩。
  可原来,这些姑娘不是去了什么好人家,或许压根没人家可去。
  她们,奔赴着自己的前程,去的却是一条死路!
  二十,仅仅活到二十。
  没有人比公子晓更清楚活着的艰难,他从小饱受寒毒折磨,泡在药罐子里已是常事,一到夜里便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好像饮了冰,每个骨头缝里都是刺耳的冰渣在蠢蠢欲动,逼得他在炎炎夏日也得如疯子一般烧上地龙,裹起棉袄,捧着手炉。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觉得冷,无时无刻不觉得冷,也无时无刻不想去死。
  他费了无数代价,历了无数艰辛才摸到二十岁的门槛,可这些青春正好的姑娘,一个个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就因为用了莫名其妙的一种熏香,不满二十岁,就要去死了?
  难怪他总觉得牡丹美则美矣,可目中无神,眼里无光。原来她的美貌,是拿这种邪术换来的?
  她就要死了,她知道吗?
  她们自己都知道吗?
  悦己放下捂住自己耳朵的双手,看着公子晓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眸中意味难明。
  她开口,语气轻而冷——
  “现在你还觉得,姜毅山,不该死么?”
  没了公子晓这个二愣子的阻拦,银翊手起刀落就要将姜毅山给宰了。这位老前辈求生意志十分强烈,眼见银翊手中的刀越逼越近,竟硬生生冲开了悦己给他点的哑穴,三个力挽狂澜的字破喉而出——“补月教!!”
  银翊果然就顿住了手,刀刃堪堪停在姜毅山面门不过半寸,带起的劲气已经砍断了他三根头发。
  姜毅山从来就是个精于算计的聪明人,死到临头的场面经历多了,没有生机也能争出三分生机。眼见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公子晓已经妥协,干脆临死一搏,扔出自己的杀手锏。
  万花楼在江湖中虽然实力排名不算靠前,但声誉名望却是顶顶好的,连五大世家在这方面都得稍稍退后,给万花楼让位。
  原因无他,万花楼历代楼主都是出了名的高山仰止,秉持正道。这么多年万花楼给老百姓施过的粥,布过的米,约莫抵得上半个朝廷;而其揽过的是非,管过的闲事,那就更多了——
  常年占据茶馆说书人话题榜前三位,火爆程度虽然不及江湖侠客美人的狗血八卦,但胜在这一系列更新速度快,受众范围广,因而老百姓也耳熟能详、津津乐道。有那好事的人,私底下偷偷给万花楼取了个绰号——江湖衙门。
  而现在衙门里坐着的一把手——公子晓,不负前任一把手的教诲,以匡扶正道为己任,以管遍天下闲事为毕生追求。
  在姜毅山喊出那杀猪般的三个字以后,兢兢业业的晓公子果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毫不犹豫地就上了钩——“辛姑娘,此人不能杀!”
  悦己将手撑在慕耽肩上,举着腮帮子:“又怎么了?”
  “辛姑娘,这合欢香既已在华域销踪匿迹数十年,何故会突然在春满阁出现?这位”
  公子晓看了眼慕耽,接着道:“这位先生也说,这香是由域外补月教所制,补月教多年觊觎我华域武林,与我等江湖人士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既然这香同补月教有牵扯,说不定背后还有隐藏的阴谋未浮出水面,所以我说,姜前辈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杀。”
  难得,真是难得,娃娃脸的脑子原来并不是摆设,关键时候还是会动一动的。
  悦己打了个哈欠,问慕耽:“慕先生,你说呢?”
  慕耽弯起唇,笑地邪气而纵容:“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师姐若是喜欢,谁都杀得。”
  悦己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公子晓一听,急了:“辛姑娘,这可不是考虑私人喜好的时候,补月教一直对我华域武林图谋不轨,就算辛姑娘艺高胆大,不在乎这些。可补月教乃是域外羌月国的国教,补月教对我华域武林不怀好意,不就相当于羌月国对我华域朝廷包藏祸心?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辛姑娘为天下黎民着想,暂且将个人好恶搁上一搁。若辛姑娘信得过在下,便将赛阎罗交给我万花楼,让我万花楼将此事调查清楚”
  瞧瞧,真会说话,天下百姓都搬出来了,悦己还能说什么?
  她当然只能说——
  “废话真多,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