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卫思朝

  葛大夫道:“谷主的脉象甚是奇特,虚合四形,萦萦累累,继而又应指愊愊,沉行筋骨,虚脉与实脉相间,浮脉与沉脉相承乍看确实十分不妥,但这不妥又似乎并不真切,倒像是个幌子”
  悦己听地似懂非懂,银翊这个没文化的干脆一句没听懂,慕耽倒是淡定喝茶,好像谈论的人压根不是他。
  悦己终于失了耐性,开口打断葛大夫的絮絮叨叨:“葛大夫,你别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就说到底妥还是不妥,是不是病,要不要治?你回答这三个问题就好。”
  “”
  葛大夫其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慕耽的脉象实在是他见所未见,当然也闻所未闻。他空长了这么大岁数,倒要叫几个小辈看笑话了。
  葛大夫拈了拈自己的胡须,试探道:“若老朽没猜错,谷主的奇诡脉象,应是与他修炼的功法有关”
  慕耽微微眯了眼,茶杯放在桌上轻轻一顿。
  没想到这葛老头还有两把刷子,到底是云边谷中资历最老的大夫,他小瞧这老头了。
  悦己已经在追问了:“功法?什么功法?”
  这个葛大夫可就答不出了,他面露难色:“回夫人,小老儿也只是猜测,不敢断定。至于是否修炼功法,修的什么功法,夫人不如自个问问谷主……”
  于是悦己转头看向慕耽,慕耽摸了摸鼻子,竟然爽快地承认了:“自然是守花宫的功法,传男不传女,师姐还是别问了。”
  悦己要是不继续问就不叫悦己了,她不仅要问,还问地很犀利:“只传男不传女,我怎么没听过宫主与静师傅都是女人,难道她们也不会?若是连她们都不会,又是谁教你的这门功法?”
  慕耽答地不疾不徐:“母亲去域外之前给了我一本手册,上面便记载了这门功法。她叮嘱我背熟之后,就将这本手册烧了。师姐猜的不错,母亲与静师傅的确是不会的。”
  连一宫之主都不会的功法,悦己惊异:“那大师兄会吗?他也是男的。”
  “大师兄母亲尚未来得及将功法传给他,他便离宫不知所踪了,故而大师兄也不会,守花宫上下只我一人习得。”
  悦己皱了眉,慕耽的描述怎么听怎么怪异,她可不会这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到底是什么功法,神神秘秘的,你使给我瞧瞧。”
  慕耽的眼神不易察觉地一闪,面不改色道:“不过是打坐运转真气的心法,师姐瞧也瞧不出什么。”
  “”
  悦己还想继续问几句,可她望着慕耽的神情,蓦然却有些失语。
  她早就察觉了,那个记忆中对她说谎都会脸红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学会了藏匿情绪,不露声色地周旋,且将这门本事修炼地炉火纯青。他若是有心想要隐瞒什么,连她也没办法。
  既然问了也是白问,不如省点力气。
  ——可慕耽未免太搪塞她。
  悦己咬着下唇,在心中冷笑。
  若照他所说,只是心法这类习武的基础功法,宫主为何不早早传授,大师兄直到十八岁才离的宫,在这之前这么长时间,都来不及让宫主扔他一本手册吗?
  这只会有两个原因,要么这门功法压根不是修炼心法,而慕耽不愿在她面前展示;要么这门功法有问题,于习武人自身有损,不到必要关头绝不传予后人。宫主前往域外寻方,或许担心自己一去不回,临行前将功法传给慕耽也说得通。
  可无论哪种原因,悦己都没法从慕耽这个锯嘴葫芦里撬出丝毫线索。
  此路不通,她只好继续去逼葛大夫。
  ——“葛老,依您看,这功法好还是不好,慕耽若是继续练下去,可会伤及自身?”
  葛大夫变成了葛老,你变成了您,多了点尊敬的意思在里头,这对辛魔女来说实在难得。
  葛大夫一张老脸皱成了橘子皮,支支吾吾半天:“这”
  慕耽倒是从从容容,甚至还对悦己笑了笑:“师姐的担心未免多余,这是母亲传给我的功法,她又怎么会害我?更何况,我自己就是医者,若这功法有害,我何必去练,我又并非嫌自己命太长。”
  葛大夫连忙附和:“对对,谷主说的在理,谷主的医术乃前谷主亲自教导,我等便是拍马也难及。若谷主都说无碍,定然就是无碍了,夫人大可放心。这世上谁人会无缘无故地害自己,夫人多虑了。”
  葛大夫说完又捻了捻自己的胡须,一个手抖将胡子都揪掉了两三根,好在没人注意他的动作。
  ——无缘无故不会,可若有缘又故呢?
  言尽于此,能不能领会,就看听者自己了。
  悦己背对着窗外天光而立,身后是云边谷一派暖融春光。
  梁燕呢喃,莺慵蝶懒。
  悦己的表情阴晴不定,到底不说话了
  银翊已经将葛大夫送了回去,悦己站在原地踌躇半晌,终于说服自己暂时把这事扔一边。
  她重新回到饭桌前坐下,上半身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左手支在扶手上撑起头颅,一副山寨土匪的作态拿捏地甚好。
  悦己横眉冷对地威胁慕耽:“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给人收尸,本姑娘不管你有事没事,总归你不能死在我前头,听清楚没?”
  慕耽当然是知道的。
  守花宫为三个宫主亲传弟子都配了一名贴身侍卫,与主子相依相伴,同吃同住,没事的时候充当书童小厮打手,有事的时候就充当血包,拿后背给主子挡刀。
  这实在是一门高风险低回报且没什么前途的职业,古往今来为这个职业奉献生命的人数不胜数,但还是拦不住大把的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不见黄泉不落泪,见了黄泉也只会感叹一句,我命如此,怪不得人。
  原因无它,江湖人重情义,大门大派为核心子弟挑选侍卫,多半会先施恩于人,再有意无意灌输一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洗脑思想,不怕招不来几个死心眼的傻小伙。
  慕耽的贴身侍卫自然是旭森,而悦己的侍卫,叫思朝。
  “思朝,这名也太秀气了,我光听名字,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呢。”
  “思朝,我给你改个名好不好?慕耽的那个小弟叫旭森,旭日下的森林,一听就很有阳刚之气,寓意也好。再看你的,你的名字虽然好听,但总还差了点意思你知道是差了什么意思吧?”
  “思朝,我练武天赋不及慕耽,静师傅总说我不上进,白担个师姐的名头。你可得给我争气点,我打不过慕耽不要紧,你打的过旭森就行,咱主仆俩一条心,你得帮我把脸面找回来。”
  “思朝,你睡了吗?我饿了,你帮我去厨房偷两个鸡腿好不好?你一个我一个,本小姐不亏待你。”
  “”
  卫思朝比悦己大四岁,名字秀气,人长得秀气,就连性格也是不掺水分的秀气。
  悦己小时候是个话痨,她习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打不过贺明棫是肯定的,可连小她一岁的慕耽也打不过,悦己只好另辟蹊径,整日嘴里念念有词。拳脚功夫不过关,就靠一张嘴皮,将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半死不活的。
  贺明棫跟慕耽都不是悦己这个念经师傅的对手,也都识相地不敢招惹这位小姑奶奶,只剩一个旭森,果真应了他的名,十分有生机,十分有活力。每天百折不挠地与悦己进行激情辩论,输了也没关系,第二天照旧满血复活,斗志昂扬地又上悦己那感受语言的威慑力。
  每当这个时候,卫思朝就抱着剑安静地立在一旁,防止旭森被悦己捉弄地狠了,忘了身份跟场合,不管不顾地要拔刀跟悦己决一死战。
  “思朝,你话能不能多一点?你整天跟个小哑巴似的,作为你的主子,我实在很为你忧心。”
  “主子忧心什么?”
  “忧心你以后会被人欺负呀,就你这一棍子也打不出半个屁的性子,以后肯定被人算计了也只能吃哑巴亏。你没听过那句话么,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看看旭森,小嘴叭叭的,多会哄唐叔开心,他上次将唐叔的宝贝花瓶打碎了,唐叔也没责怪他。再看你,不就丢了唐叔二十两银子,这都让你挑多少担水了。”
  “”
  “你别挑了,再挑肩膀都要磨出血泡了。”悦己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药膏递给卫思朝,有模有样地教育下属:“你是我的人,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一点也没学到我的聪明劲呢?”
  卫思朝的耳廓有些微微发红,他接过悦己递来的药膏,淡淡一笑:“若足够有实力,少说几句又何妨。更何况,属下一辈子都会追随主子,有主子在,我也吃不了多大的亏。”
  悦己听得直皱眉,递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你的意思是,你主子我不够有实力,所以话才比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