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医者心
悦己老老实实地答:“我不该下车这么早。”
“”
眼瞧着慕耽又有变脸的趋势,悦己赶紧补救:“我不该叫你去逛青楼!”
“还有呢?”
悦己左思右想,苦着脸道:“我不该去逛小倌馆。”
“非也。”慕耽煞有介事:“为夫也不是那等古板之人,腿长在娘子身上,娘子想去哪都行。只一点,娘子下次若还想去南风院,需得带上我,免得又如昨日一般被人轻薄了。”
悦己:“”
还带上你,你当这是促销呢,第二个顾客半价?
悦己暗恨自己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慕耽拿捏地死死的。小时候也是这样,慕耽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只要往她面前卖个乖讨个好,悦己也就放过他了。
没想到长大后的慕耽变本加厉,动辄在她面前上演苦情戏,变脸的速度简直叫她叹为观止。
“说完没?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没有我就下车了,我赶着回屋睡觉。”悦己没好气,连音量都提了几分。
慕耽已经占够了便宜,知道不能再在悦己头上拔毛,于是松开了悦己的手腕,施施然掀开帘子:“娘子请。”
悦己赶紧从车上跳了下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走了一段路,谷中的人见了她都齐齐停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夫人好。”
过不了一会又道:“谷主好。”
悦己扭头:“你跟着我干嘛?”
慕耽很无辜:“自然是送娘子回屋。”
悦己道:“用不着,我自个又不是不认路。”
慕耽弯了弯眼,唇畔露出来两个梨涡:“可我回房也是这个方向。”
“”
悦己无端觉得胸中一阵憋闷,不知为何,她最近越看慕耽就越不顺眼。这人怎么整天都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搅地她心绪都不安宁。
日头已经移到了晌午,谷中四野云蒸霞蔚,群山都氤氲着辛夷花的温柔香气,连带着天光也多情。
黄莺叽叽啾啾兀自叫地欢快,布谷一声一声不甘示弱。悦己被满谷的鸟儿雀儿吵地脑仁疼,干脆半路改道去了饭厅,化睡意为食欲。
慕耽自然在悦己身后跟着,殷勤地吩咐下人摆饭。
江湖中人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悦己嚼米粒嚼地无聊,自己起了话头。
“昨天那个姓杜的,求你给秦家人解毒,你为何不答应?当真只是因为谷中规矩如此?”
悦己其实疑惑这个问题很久了,在她看来,规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打破。而秦家位列武林五大世家,若能送他们一个人情,日后自然好处多多。
慕耽抬眼:“师姐可是怪我见死不救,冷酷无情?”
悦己顿了顿筷子,奇道:“我为什么要怪你?那秦家人跟我们又没交情,无亲无故的,救不救都看心情。这世上求医问药或者干脆无药可医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人都考虑要不要救,那干脆别开医馆,去寺庙里住着,做活菩萨好了。”
悦己总能把歪理讲地底气十足,且还让人挑不出错,这技能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没变,看来是天生的。
慕耽唇角染了一丝笑,只是语气却淡地很:“可他们求上门了,我若不救,便是没有半分医者仁心,恐会被天下医者唾弃。”
秦家已经被逼地没了法子,听闻最近还在武林中发了英雄帖,求觅高人能出入云边谷,将谷中的神医给请出来。江湖上各大闲地蛋疼的赌场甚至开了赌盘,就赌这云边谷的神医到底会不会出来。
而秦家主在武林中一向德高望重,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皆是对云边谷的口诛笔伐,这样的情势下,慕耽的确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悦己将筷子一搁,越过饭桌掐住了慕耽的脸,像小时候那般将他的五官捏圆搓扁,这才眉眼一弯,笑起来:“慕耽,你又不当皇帝,考虑天下人的感受做什么。再说了,他们自己没本事救人,我还没唾弃他们水平低呢。所谓医者,不过就是比旁人多了门吃饭的手艺,开医馆跟开酒馆有何区别?出了名的厨师还能自己挑选客人呢,换了大夫怎么就不行?”
“当然了,有些大夫就喜欢拿高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把自己当成普渡苍生的圣人,要我说,可以,但没必要。”
悦己松开了自己的爪子,破天荒地给慕耽夹了一筷子菜,一本正经道:“慕耽,咱们是从守花宫出来的,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听见没?”
慕耽脸上已经被悦己□□地青白一片,但他也好脾气地受了,没有丝毫不满,甚至对悦己一番胡诌十分捧场,肃然起敬道:“师姐胸襟豁达,师弟自愧弗如。”
悦己:“”
她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每每慕耽这样拿腔拿调地夸她,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从头到脚都膈应。这简直没道理,她辛悦己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听别人夸她,真夸假夸无所谓,意思到位了就行。可慕耽一夸她,悦己就想立刻叫他把话吞回去。
后来悦己想明白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慕耽每次夸她的时候,那表情都像在哄一只求表扬的猫。
慕耽唇边的笑容浓了些,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悦己其实说的不全对。秦家,何止同他是没交情
七年前秦家那把子母刀,他可是日夜惦念,没齿也不敢忘。不知七年过去,秦家人的制刀技艺,可有再精进一层?
慕耽不欲对秦家的事深谈,转而岔开话题:“说起来,师姐既然断定竹公子就是大师兄,为何昨日不与他相认?”
悦己撇撇嘴,重新栽头抱着饭碗,满不在乎道:“他既然对我们隐瞒身份,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本姑娘才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他不说我也不说,看谁撑地过谁。”
顿了顿,又道:“总归他住在小菰城里,离云边谷不过二十里路,说明他也存了跟我们亲近的心思。与我们相认,只是时间问题。”
这世上能将一番好意说地这样没心没肺的,应该不是只有悦己一个人。慕耽吹捧:“师姐真是通透。”
悦己无力地闭了眼,心底在哀嚎:又来了又来了!
悦己这几天迷上了钻研医书,一头扎进慕耽的书阁里看地欢快,有时连吃饭都忘了出来,可谓废寝忘食,焚膏继晷。
按悦己的话来讲,她也想体会一把被人抱着大腿死皮赖脸求上门的感觉,应该相当美妙。
银翊对此嗤之以鼻,要知道他家主子天赋异禀,尚且学医十数载才能有此成就。悦己今年都十九了,还是个脑壳坏了一半的麻瓜,想要让人求她问诊大概五十年后能有指望。
当然,银翊的以上想法并不敢在悦己面前表现出来。
“主子,杜家与秦家的人已经潜进谷中,藏匿于后山瘦云湖附近,目前尚未有进一步举动。主子可否有所指示?”
慕耽从小菰城回谷那天就下了令,将谷中阵法重新布置,留出了几个明显破绽。又让护卫疏忽值守,防卫懈怠,等的就是如今这个结果。
这些江湖世家,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行事作风同数年前别无二致——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或许在他们眼中,云边谷不过一西南僻壤小谷,除了谷中大夫医术超群令人侧目以外,论武功实力,实在是不够看的。若不是谷中阵法诡谲,难以破解,他们老早就硬闯入谷“请”慕耽洪都秦家走一回了。
“既然他们有做野人的雅趣,何必打搅。”
慕耽迎着天光站在阁楼廊道,顺着曲曲折折的谷中溪径往下望——那里,悦己正提了裙角往书阁走。
清晨的山色空濛,若有若无的湿意沾了满身,无数青山绿水环绕下,她一袭红衣飞扬,像是一抹火光,将这幽邃的山谷点燃。
“午饭吩咐他们做尾鲈鱼,夫人近日读书辛苦,需得补补脑。”
银翊应声:“是。”
“慕耽!”悦己手中拎了一本书,火烧屁股般从阁楼下一路往上冲,脚踩楼梯的声音隔了半个山谷都能听见。
在屋顶望风的银翊一个反射性腿软,直接从屋檐上滚了下来,惊起林中鸟雀无数。
“师姐又遇到什么疑难问题了?”慕耽正坐在桌前,信手挽了衣袖在舀鱼汤:“午饭已经备好了,正想让人给你送过去。”
悦己蹬蹬蹬跑到饭桌前,一个急刹车停住脚步,手中一本书啪地一声按在桌上。
“慕耽,我发现了一件极其非常特别严重的事。”悦己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张口就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慕耽舀汤的勺一抖,勺中的鱼汤洒出碗外,差点溅上他的手。慕耽皱着眉道:“师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看书看昏头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