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件事
这也真是奇怪,道理上悦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双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往哪走去就是了,别说是来这小倌馆一日游,就是去那尼姑庵剃了头发念两天经,别人也管不着。
可是情感上,悦己瞧着慕耽脸上不阴不阳的笑,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过去如何不知道,可她中毒醒来这些天,慕耽待她是极好的,呼来喝去有求必应,甚至从不对她提任何要求。反观她自己,头上还顶着个谷主夫人的头衔,却从不履行任何妻子应尽的义务
悦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绽出一朵灿烂春花:“好巧啊,师弟也来逛窑子?”
话刚出口悦己就僵住,生硬地改口:“不是,我是想说,师弟也来逛园子?”
慕耽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是特意来寻娘子的。”
一直呆若木鸡状的杜迢生此刻终于回过神,变成了一只打着哆嗦的活鸡:“慕、慕耽,你你你唤辛姑娘什么?”
慕耽轻飘飘扫他一眼:“杜少爷,你我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未亲近到能直呼其名。”
杜迢生火急火燎,这是重点吗?!
“行行,慕谷主,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你为什么要叫辛姑娘娘子?辛姑娘为什么又唤你师弟?你俩到底什么关系?”杜迢生的问题一个跟着一个,作为一只不断打鸣的公鸡十分敬业。
慕耽绕到悦己旁边坐下来,神态自在地仿佛这是自己家。
他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饮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唤她娘子,自然是因为我是她夫君。悦己唤我师弟,自然是因为她是我师姐。”
杜迢生被这绕来绕去的两句话给整晕了,好半天才消化掉,目怔口呆道:“你、你的意思是,辛姑娘与你同出云边谷,然后,然后她还嫁给了你”
见悦己跟慕耽都没有否认,杜迢生猛地一拍桌,桌上的红炉茶具都被惊地跳了三跳:“这么劲爆的消息,我怎么现在才知道?难道真是我杜家久未涉世,消息闭塞?”
他又转头盯着竹深,目光哀怨:“小深深,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竹深神色自若,半点没被杜迢生控诉的眼神所影响:“在下不才,一年前曾有幸讨了杯喜酒。”
杜迢生还是不死心:“可前几日不是还在传,辛姑娘为了给那温询解毒,追着他去了酒州?还有半年前,说辛姑娘跟着温询一起跳了觅箩河,两人差点都交代在那条冰河里。还有还有,上上次”
慕耽眼尾一眯,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杜少爷,江湖流言,多是道听途说,颠倒黑白。你信这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杜迢生无辜地眨眨眼:“什么问题?”
慕耽没回答,倒是竹深瞥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你蠢。”
“”
慕耽莞尔:“悦己是我云边谷的女主人,烦请杜少爷以后言行举止放尊重些。至于杜少爷身上这件红衣”
杜迢生警惕地双手抱胸,向后倒仰:“干嘛?”
“我家娘子不喜跟人撞衫,尤其不喜跟男人撞衫。这件红衣裳,还请杜少爷脱了罢。”
杜迢生:?!
悦己闻言有些惊讶,讪讪开口:“倒也没这个必要”
慕耽半个眼风也没给悦己,老神在在地只盯着杜迢生看,用眼神制造压迫。
悦己闭了嘴,识相地一致对外,也转而瞧着杜迢生,眼中威胁恐吓万箭齐发。
杜迢生气地脸红脖子粗,忿忿道:“姓、姓慕的,你这也太过霸道,本少爷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再说了,脱了这件,本少爷衣柜里还有十件百件红衣裳,你有本事就一把火全烧了,不然也耽搁不了我与辛姑娘共赏一色”
慕耽半真半假地笑:“无妨,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
杜迢生惊了一惊,这话什么意思,他就穿了件红衣裳,这姓慕的黑心小子,总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杜少爷千里迢迢从雅望赶来,在我云边谷外盘桓数日,想来是寻我有事。本谷主今日心情好,便匀你半个时辰。你找我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杜迢生双眼一亮,立刻抖擞了精神。慕耽若是不提,他差点忘了自己来小菰城的目的。都怪这两人成亲的消息给他造成的冲击太大,让他一时没顾得上来。
杜迢生还没开口,又听慕耽淡然道:“不急,先将衣裳脱了。”
“”
有求于他人,不得不低头。杜迢生脸色精彩纷呈,最后还是憋憋屈屈地将外裳给脱了,露出里头深红的中衣。
悦己看不下去,插嘴道:“杜公子,你枫红外衣里面怎么能穿深红色呢?你懂不懂色彩搭配,就你这样一层红套一层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日要娶亲了,要不就是红喜烛成了精。实在太伤眼了,不然你还是把外衣穿上”
悦己这是变着法地给他台阶下,但她对台阶的理解可能有误,说话给人的难堪程度比之她的师弟兼夫君,有过之无不及。
杜迢生屈辱地都快哭了,怪他自己嘴贱,说什么不好要说天造地设,还红杏出墙。他恨恨地一瞪慕耽,破罐子破摔道:“本少爷身材甚好,今日你们有眼福了——还要不要继续脱?”
慕耽沉吟片刻,放过了他:“就这样罢。”
“旭森。”他唤屋门口蹲守的银翊:“将杜少爷这件外裳,拿去烧了。”
银翊闪身进了屋内,躬身抱拳:“是。”
杜迢生眼睁睁看着银翊将他的衣裳捡走,心痛如绞:“我的御炎锦衣”千两银子才得了这么一匹御炎锦,他穿了还不过两日。
悦己也看地额角一跳,她觉得今晚慕耽实在有些小题大做,跟平日的他有些不同。
慕耽玩弄够了杜迢生脆弱的心灵,这才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慢悠悠道:“杜少爷来我云边谷有何贵干,这便说吧。”
杜迢生却没立刻顺竿往上爬,他看了眼悦己,又看了眼竹深,有些踌躇。
悦己瞧着他的神情,难得地善解人意一回:“你跟慕耽去外头说吧,正好我也有几件事,想请教竹公子。”
慕耽面露不悦,茶杯往桌上一顿:“娘子与竹公子之间,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悦己随便拿话哄他:“不是你不能听,是他——”她拿手指着杜迢生:“杜公子不能听。”
被人直白了当地当外人,这滋味真是玄妙,悦己转个身就将这滋味还给了杜迢生。
杜迢生:“”
慕耽勉强满意:“那好罢,我同杜少爷便去屋外竹林,离这不远。师姐同他说完了可来寻我。”
杜迢生却不想走了,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杜家人实力出众,八卦心肠也比常人更出众。
慕耽拎着杜迢生的脖颈出了茅屋,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地看了眼竹深。
桌上茶水已空,竹深动作优雅地重新烧水沏茶,语气闲适:“辛姑娘与慕谷主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悦己眼角抽了抽,含糊道:“还、还行吧。”
“不知辛姑娘想问我什么?请教不敢当,若是在下答得上来,一定知无不言。”
悦己看着他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逐渐沉了眉眼。她盯着竹深骨节分明的双手,慢慢道:“三件事。”
“第一件。”悦己抬眼,轻声:“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八年前。”
竹深手一顿,像是有些疑惑:“辛姑娘为何这么问,在下与辛姑娘三年前才初次见面,就在这小菰城南风院,竹林草舍之中。”
“好吧,那第二件。”悦己接着道:“竹公子从前,可曾听过守花宫?”
竹深瞳孔微微一缩,就见悦己猛然盯着他的眼,双目粲然,步步紧逼:“或者说,竹公子不仅听过,而且还来过?”
屋内烛火明灭,竹深眼中的光也如烛火般飘忽不定,但面上仍旧无波无澜,宛如一湖死水。
他起身,捡了桌上的小银剪,垂眸细致地剪去油灯上一截灯芯,橘黄的灯火打在他的侧脸上,半明半暗。
“在下不过一江湖飘摇客,怎会与守花宫有所牵扯。况且守花宫处所隐秘,在下就是有心拜会,也无门得进。辛姑娘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悦己一直牢牢追着他的动作,可这人的表情与回答皆是滴水不漏,悦己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高手过招,往往一招定胜负,更何况悦己在察言观色方面也算不上什么高手。
屋内压抑的气氛被打破,悦己泄了气,垂头耷脑道:“最后一个问题。”
“辛姑娘请说。”
悦己撇了撇嘴,左手撑腮,忽然伸出右手挑起了竹深的下巴。
五指纤纤,涂着艳红丹蔻,与竹深皙白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悦己的语气是不掺假的疑惑,像是求知若渴的弟子诚恳地向老师提问:“你平日是怎么护肤的,怎么脸上一个毛孔也瞧不见?”
竹深:“”
他面皮绷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姑娘真是一点没变,三年前初次见我,也问了在下同样的问题。”
“哦?”悦己饶有兴致:“然后呢?”
“当时在下回答姑娘。”竹深唇角笑意更深:“我这张面皮,是天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