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竹公子

  悦己捏了捏兜里的两张银票,生平第一次为银两而踌躇犯难。一百两究竟够不够她花的?一会她不会被人给轰出来吧?
  管它了,今日就是没钱也得进,总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或许她从前来过,能找回一些记忆也说不定。
  悦己从罩衫上扯下一块红纱,盖住自己半张脸,大摇大摆地进了正门。
  小童子乐颠颠地跑过来为她引路,一迭声地问候:“女公子可有相熟的倌人?是楼上雅间还是堂下听曲?可需要小的为您推荐几位新来的红倌?”
  悦己气势万千地一挥手:“将你们这的头牌给我叫来,就那什么竹公子,小菰城绝色那个。”
  小童犯了难,再仔细打量悦己一圈,衣料精美,发饰华贵,珠花上镶的明珠有龙眼大,应当是个不差钱的主。
  小童端上一副讨喜的笑:“女公子说笑了,竹公子只是客居在此,见不见客都随他心情,小店也无置喙的余地,哪敢随便将他唤出来。女公子不如瞧瞧其他倌人?也都是个顶个的好呢!”
  悦己挑起一边眉梢,她辛悦己什么人,要瞧就瞧最好的。她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扔到小童手里,装阔装地得心应手:“这个赏你。姑奶奶不差钱,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能让那竹公子有心情出来见客?”
  小童双眼放光,喜滋滋地将那玉镯塞进怀里。随便打点下人就是这么个成色极佳的上品,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女公子不仅不差钱,还是个冤大头。
  “女公子别见怪,小的可不是说您缺了银子。只是竹公子的规矩大家伙都知晓,若非他自己点名要见的客人,就只有那些拿出稀奇玩意的恩客,才能让竹公子高看一眼,引为座上宾。”
  悦己揉着下巴:“稀奇玩意?什么玩意才算稀奇?南海夜明珠还是天山金缕衣?”
  小童讪讪一笑:“寻常能用银子买到的宝物自然算不上稀奇,就如女公子说的这些,虽然价值昂贵,却也并不罕见,且落了俗套。竹公子说了,钱不钱的不重要,重点是能让他眼前一亮。若能让他觉得有趣,就是街边一株野花,河里一块卵石,也是行得通的。”
  悦己撇撇嘴,夜明珠跟金缕衣都不罕见,这小童怎么比她还会摆阔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索性这些玩意她也没有,悦己搜遍全身,除了两张寒酸银票,并头上几根碧玺发簪,她身上再无长物,更别说稀罕物。
  悦己也不丧气,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脸上勾起了一抹妖妖娆娆的笑。
  风姿绰约地一撩长发,悦己笑道:“要说稀奇,本姑娘的美貌就很稀奇,不知你们竹公子可有兴趣一观?”
  小童:“”
  他的神情几度变化,结结巴巴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涨红了脸:“小、小的帮您去问问”
  悦己挥挥手:“去吧去吧。”
  不过片刻,小童去而复返,喜笑颜开地冲悦己作揖:“女公子,我们竹公子说,他对您的美貌很是好奇,愿扫榻以待,一睹佳人芳容。”
  悦己倒是惊讶了,这样也行?看来静师傅以前说的没错,她果然是能靠脸吃饭的。
  她美滋滋地跟在小童后头往里走,绕了一个花园两个凉亭三个回廊四个影壁以后,终于绕到了竹公子的处所——一片竹林中的茅草屋。
  悦己:?
  “没搞错吧,你们馆里的头牌,连夜明珠跟金缕衣都看不上的主,住的地方这样寒酸?”
  小童喏喏,还来不及回答,就听斜刺里突兀地传来一句:“你懂个屁,这叫风雅。”
  “”
  悦己循声望过去,只见草屋不远处的一棵修竹上仰躺了一个人,竹枝纤细不受力,风吹过去,这人便随着枝桠一晃一荡,宛如海中波浪起伏翻滚。
  想来此人轻功一定极佳。
  悦己一挑眉:“阁下就是竹公子?”
  那人也不露面,一张脸掩在竹林阴影里,只能依稀瞧见穿着一身红衣:“非也非也,本少爷是他的——情郎。”
  茅草屋的木窗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有清冷的声音传来:“寒舍鄙陋,辛姑娘若是瞧不上,大可从哪来回哪去。”
  月色溶溶,竹叶离离,悦己的注意力迅速被窗中人吸引,眼神含了三分探究:“你认得我?”
  这人一袭青衣,长发披散,只在发顶上簪了一节碧竹玉簪,除此之外身上再无矫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如他的五官,清俊地一如雨后初洗的天幕。
  竹深语气平淡:“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辛魔女,在下岂敢不认得。”
  眼前人影一闪,一团火红的身影蓦地出现在悦己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乍然放大的脸:“辛魔女?你就是那个追温询的辛魔女?真的假的?我这么快就见到真人了?”
  悦己眼睛一眯,这人速度好快。
  还有,这张脸
  不是她下午才在酒楼看到的那个骚包男?
  悦己不退也不躲,任由这人咋咋呼呼地围观。她半真半假地笑:“你的眼睛很漂亮。”
  杜迢生一愣,又听悦己接着道:“不知道挖出来是不是也这么漂亮。”
  杜迢生猛地倒退三步,大惊失色地捂住自己的双眼:“太血腥了,姑娘家这么血腥”
  他将手指拿开,右手中却忽然多了一块轻透红纱。
  悦己眼神一凝,却见杜迢生将红纱放在鼻间轻嗅,嘴角浮起一个暧昧的笑,续道:“我喜欢。”
  月夜澄明,悦己一张妖冶昳丽的脸没了遮挡,活色生香地袒露在月光下,额间一朵凌霄花,鲜红欲滴。
  杜迢生笑意盈盈:“辛姑娘果然同我想地一样,美艳不可方物。”
  悦己抚上自己的脸,竟也没动怒,不动声色地答他:“过奖过奖,你长得也不赖。”
  隔地这么近,她已经注意到了,这人身法莫测,武功应是高绝。且腰间悬挂的灵芝黄玉珏,结以同色璎珞,是杜家的人。
  当今天下,以武为尊。华域朝廷与武林势力牵连紧密,京都簪缨世冑林立,枝流叶布,江湖亦受庙堂风气影响,以世家取代宗门,广纳各路绿林好汉。
  江湖世家盘踞华域版图,其中又以五大世家实力尤为突出——酒州温家,南浦甘家,洪都秦家,雅望杜家,煮枣辛家。
  众人心知肚明,这五大世家与朝廷沾亲带故,暗中亦为朝廷效力,因而得官场庇护,在江湖中更是地位超然,在其它中小世家中隐隐有发号施令之威。
  不过,世事难料,扎根煮枣城百年的辛家十九年前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守花宫宫主率宫人前来营救,却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在一片废墟里捞出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婴。脖上挂着枚蓝色花苞玉佩,是辛家刚刚出生的大小姐。
  至此,五大世家的辛家名存实亡,只剩下四大世家继续在江湖称王称霸。而眼前这位杜迢生,正是雅望杜家的人。
  比起剩下的其它三个世家,杜家的实力最为神秘,就连家族也不像其它世家一般安在城里,而是藏在了深山老林中。世人只知杜家地处雅望山脉,却不知到底在哪一座山哪一片林。杜家的人也极少过问江湖事,只偶尔在武林大会上露个面,让家族子弟随便去找一找存在感。
  尽管如此,江湖中却绝无人敢小瞧杜家,只因杜家每每在江湖中惊鸿一现,其展现出来的实力都绝对惊人,让人绝不敢轻易得罪。
  因此悦己面对杜迢生的调戏也没恼,强自按捺下自己的脾气,竟还能心平气和地同他交流。
  要是银翊在这看见了,估计得惊掉自己的下巴。
  杜迢生听得悦己夸他,当即喜上眉梢:“没想到辛姑娘不仅长得好,眼光也如此好。既然辛姑娘亦对我有意,不如你我去寻个僻静地,一起做一些快乐的事情”
  悦己被杜迢生的话刺激地牙酸,腮帮子紧了又紧,呵呵笑道:“好啊,去哪?”
  杜迢生兴致勃勃:“就在小菰城南,隔这三条街,我在那买了一处别院”
  悦己面无表情:“太远了,懒地走。”
  杜迢生喋喋不休:“无妨,我也舍不得美人受累,本公子可以抱着你去,保证不让辛姑娘腿脚沾地”
  这话与上午慕耽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悦己回忆起自己被慕耽点了穴道强搂强抱的情形,脸上乌云又厚一层。
  她试着调动了一番体内功力,五指悄然收紧。从中毒醒来到现在,她还没好好舒展过拳脚。也不知自己失忆的这几年有没有好好练武。
  今日听那酒楼说书老头把她的实力吹地天上有地上无的,想来她的武功——还不赖?
  一直被这两人忽视的竹深眼神一暗,突然开了口:“杜公子,你找死也请看看场合,我这片竹林难养地很,若是被你的血弄脏了,铲了重种又得耗一番时日。”
  杜迢生无辜地看着他:“找死?我什么时候找死了?”
  他眨了眨眼,回过味来,红衣一展便移到了茅草屋内,恰恰好挨在竹深身边:“小深深,你是不是吃醋了,故意拿这话吓我?”
  杜迢生笑地见眉不见眼:“我方才只是同辛姑娘玩笑几句,你千万别当真。本公子指天誓地,我心中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心头肉,我的手中宝,我的眼角朱砂痣”
  竹深没搭理杜迢生的胡搅蛮缠,他只看着悦己,平平道:“辛姑娘可要进来坐坐,喝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