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风院

  悦己在云边谷里称王称霸了一个月,腻了。
  每棵树上的鸟窝都被她骚扰过,每条溪里的鲤鱼都被她恐吓过,谷里每个人见了她都噤若寒蝉,瑟瑟发抖,活像见了灾星。
  原因无它,悦己自己心气不顺,看谁都想戏弄一把。
  整个云边谷唯一能与悦己安然相处的,就只有一个慕耽慕谷主了。
  这并不是说悦己独独放过了他,相反,悦己作弄地最狠的,就是她这位亲爱的师弟,名义上的夫君。
  悦己将厨房里的大娘赶出去,自己精心烹制了一顿佳肴,共计消耗粗盐两罐,酱油一升,花椒三把,白醋一海碗。
  再把这一桌形貌可怖辨不出原样的饭菜端到慕耽面前,慕耽姿态优雅地起筷,面不改色地吞下去,吃完还能赞一句:“娘子的厨艺精进不少。”
  悦己一时兴起,说要给慕耽磨墨侍书,衣香鬓影红袖添香是不可能的。磨墨的当口,悦己一个高绝的假动作摔在慕耽身上,顺手就将手里的墨全洒在了慕耽手中的古籍孤本上。
  慕耽不紧不慢地抽出两张宣纸,当着悦己的面就将古籍默了出来,默完了还要冲怀中呆愣的悦己笑问一句:“师姐没摔着吧?”
  再过两日,悦己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慕耽寝房,将他的床幔被褥全部用水浇个湿透。夜间得意洋洋地躺在自己床上,却见某人不请自来,径自在她身边和衣躺下。
  慕耽笑地跟捡了钱似的:“娘子想与我同睡直说就是,何必用这样委婉的法子,幸好为夫足够聪明,一点就通。”
  悦己:“”
  长此以往,她也烦了。慕耽对着她从来都是好脾性,就算看在宫主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太过造次。
  “奇了怪了,我以前也不是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就算够不上知书达理,好歹也算懂得进退。最近这是怎么了,中毒后遗症?”
  春光明媚,悦己对着漫山遍野的辛夷花,发了愁。
  云边谷里种的最多的,除了月季就是辛夷,只因这两种花卉都暗合了悦己的名姓,自然讨悦己喜欢。
  正在适应新身份“旭森”的暗卫银翊闻言翻了个白眼,姑奶奶,您还好意思提从前?辛魔女的名号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相比起来,您没在谷里杀人放火,大家已经很感动了。
  慕耽搬了把椅子凑到悦己身边,笑眯眯地邀功:“我惯的。”
  银翊在边上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算是看透了,自家主子就这德行,一到了这位姑奶奶面前就开始扮猪吃老虎。
  悦己眼珠子一转:“我想出谷。”
  “作何?”
  “谷里太无聊了,我想去镇子上转转,买些新鲜玩意。”悦己其实早就想自己溜出谷浪荡了,问题是她不认识路,只得求助于慕耽。
  慕耽略一沉吟:“师姐体内余毒未清,不如再过些日子,等我为师姐多配两幅药,到时再带师姐出谷,去临近的小菰城看看。”
  悦己眯了眯眼:“要多久?”
  “七日便可。”
  “七日?”悦己琢磨着这两个字,倏尔笑了:“慕耽,你少唬我,我自个也会把脉的。”
  慕耽挑眉,悦己已经一把掐住他的脸:“好啊慕耽,你现在对我说谎眼都不眨,谁教你的这手好本事?”又在慕耽脸上拍了拍:“脸皮也变得这么厚,我从前真是低估你了。”
  慕耽按住悦己上蹿下跳的手,被拆穿了也镇定自若,毫不羞惭:“师姐高明。”
  悦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余毒未消,我每天活蹦乱跳又不是假的,你少给我扯七扯八,明天就要出谷,你不带我去我就自个去。谷里这么多人,我就不信没一个认路的。”
  说着,眼角余光还瞟了旁边充当木桩子的银翊一眼,意思很清楚,眼前就有一个又听话又认路的。
  银翊背上发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慕耽的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妥协道:“好吧,明日带你出谷游玩,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我来叫你。”
  悦己被慕耽这个表情搞地十分不自在,每次慕耽作出这种表情,悦己都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任性的黄毛丫头,仗着家里长辈的宠爱胡作非为。
  甩甩头,把这诡异的联想甩出脑海,悦己得了自己想要的答复,满意了,拍拍屁股就去后山打野雀了。
  直到悦己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山林,慕耽唇角的笑意隐去,背手道:“杜家的人,怎么样了?”
  银翊躬身回禀:“近日仍在小菰城徘徊,他们派人来请了主子三回,都被属下们拦住了。杜家公子似乎十分不满,扬言主子若是再不出面,他便”
  银翊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慕耽望着远方山峦剪影,口吻稀松平常:“便怎么?放火烧山不成?”
  银翊一咬牙,和盘托出:“杜家公子说,若是主子再不肯见他,他就满江湖去宣扬宣扬主子您有龙阳之好,轻、轻薄了他,却始乱终弃,不肯负责”
  银翊窥着慕耽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变成了哑巴。
  他心里很是郁卒,杜家公子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仗着跟主子有那么二两交情就想上房揭瓦,他自个找死就算了,却累了他们这些底下跑腿的。
  果然,慕耽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面色沉了不止一两分,他阴着脸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龙阳之好?”
  “呵。”慕耽笑了起来:“好得很。”
  “就他那么张丑脸,也得本谷主看得上才行。”慕耽转过身,推开屋门:“明日将他引出来,让悦己会会他。”
  “是。”银翊领命。
  小菰城可不小,乃是宛州境内第二大城。时值春日,云树绕堤,道盈榆荚,街上摊贩挤挤挨挨,吆喝声隔着半个城都能听到。
  悦己宛如一个刚进城的土包子,在每一个摊铺面前流连忘返,三流的杂耍表演也能看地目不暇接。
  没办法,谁让她失忆了,在她人生前十二年光阴里,年年月月都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蹲着,进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悦己已经收获了八个包袱的战利品,内容含括吃穿住行方方面面,总之看见什么顺眼就一挥手,再豪气地撂下一句:“给我全包起来。”
  银翊便任劳任怨地上前递银子,然后大包小包全往自己身上揽。
  末了,悦己假惺惺地问慕耽:“我这样铺张浪费,咱家银子够不够花呀?”
  也不知哪个字取悦了慕耽,他笑地分外愉快:“赚钱养家虽然不易,不过为了娘子,为夫会努力的。”
  悦己赏了他一对白眼。
  一直逛到了晌午,银翊已经累的汗透三重春衣,他在心里叫苦,就是一头牛也不能这样使。悦己注意到他的神色,终于开恩道:“逛累了,找个酒楼休息会。”
  银翊还来不及振奋,就见悦己走了没两步又停下来,素手纤纤,指着一处花团锦簇的楼阁,叉腰道:“就它了。”
  银翊顺着悦己指的招牌看过去——牌匾空白,未题一字。
  “我注意这家店很久了,招牌都不写,老板一定很有性格,我喜欢。”悦己兴冲冲就要往里走。
  银翊惊地包袱都要甩了,少夫人,姑奶奶,您有没有一点常识的?
  慕耽一把拉住了悦己的胳膊,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师姐,换一家吧。”
  “为何?我觉得这家就很不错,况且旭森也走不动了。”悦己不乐意。
  银翊吓地一个激灵,急忙忙澄清:“走得动,我走得动,再走多远我都走得动。少夫人,我们还是换家店吧。”
  悦己一挑眉:“那我走不动了,总行了?”
  慕耽隐忍地捏了捏眉心:“师姐,这是南风馆。”
  悦己:“啥玩意?”
  “”
  银翊插嘴:“就是小倌馆。”
  悦己悟了,一拍手,兴奋道:“那就更要进了!”
  她一边头也不回往里迈步,一边搓着手乐滋滋道:“让本姑娘今天见见世面”
  门口站着的几个清秀小童,见有主顾上门,立刻上前殷勤地引路,口中七嘴八舌地问候:“这位女公子,您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吧?”
  被遗忘的慕耽慕谷主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快步上前追上悦己,再次一拉悦己手臂将她带入怀里,微一弯腰,就将悦己抱了起来。
  悦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慕耽点了穴道,僵硬地缩在他怀里,半个手指都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悦己怒目而视。
  慕耽微微一笑:“娘子不是走不动了?剩下的路程,不如交由为夫代劳。”
  他将头凑到悦己耳边,暧昧耳语:“娘子已经嫁为人妇,可不再是小姑娘了。没人告诉过娘子,已婚妇人进这种地方,是要被浸猪笼的,为夫可舍不得。”
  慕耽总能将悦己的身份在师姐与妻子之间随意切换,每次唤悦己娘子都能唤地缱绻黏腻情意绵绵,唤地悦己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唤地周围的空气都要自带三分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