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盲与哑
云浮世静坐于茶桌边对着伫立于窗外芭蕉树下的身影淡淡笑道。
“既然答应了阿瑾，又怎会食言，你为她而来，阿瑾打算如何处置她，像对待那些人一样直接杀掉吗？”
“国师大人莫非于心不忍……”
“你小瞧我了……”云浮世蓦然转头，对着重重帘幕后的人影说道，“你醒了，你心中对此有何想法？”
七葵睁开眼，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云浮世特意带她出宫是为了把她交给左三只处置……
“你们已有决定，我有没有想法都已经不重要了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七葵正在披衣起身。
看来左三只和云浮世早就约定好了，之前的刺杀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因此那一剑刺得极浅，她只是流了点血，行动并无大碍。
“你不怨我？”云浮世问道。
“我欠你的都还未还清，怎会怨你？”
听闻此言，云浮世神情一怔，一种令人不禁想要咬牙切实的复杂感觉蔓延上心头。
她表面上的顺从都是因为愧疚么，难道她心中就不会有一丝不甘或者其他的情绪？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不懂她。
脚步声传来，只见七葵掀开重重帘幕，暴露在云浮世和左三只视线中的是她那张神情平淡如水的脸。
“说吧，阿瑾打算如何处置我？”七葵来到茶桌旁，坐在了云浮世对面，倒了一杯茶后一饮而尽。
云浮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七葵，她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地问出这个问题。
她此刻是如此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好像之前因为遇见苏和雨而表现出脆弱一面的人不是她一样。
是不是她那些都只是伪装，是吃定了他会为此乱了心绪？
“你知道，主上此番进入上京手刃仇人，并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泄愤那么简单。”多年未见，左三只看起来比当初年长了不少，只不过将短发尽数剔除，此刻的他看起来是个名副其实的俊美僧人。
“嗯，他想借刺杀之事向天下人宣告旭国皇族仍存于世的事实。”
“毕竟师出有名至关重要。”
“所以，你与主上的恩怨情仇必须于今日了结。”
七葵缓缓眨了下眼，忽然朝窗外的左三只伸出了手。
“三只，可否把你的剑亮出来？”
云浮世莫名感到慌乱，控制不住地朝前跨了一步。
可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出手阻止吗？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左三只却神情淡定，依言拔出了剑，剑尖正对着七葵胸膛。
“你这把剑，为阿瑾杀了多少人？”七葵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反射着月光的剑刃。
“数不胜数，光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便有十个。”
“我也会成为剑下的亡魂之一？”
“虽然主上视你为亲姐，但有些事情必须得做。”
七葵点点头：“所以他才不敢亲自前来杀我？”
“主上等着我带消息回去。”
七葵说道：“好吧！”
她缓缓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刃，使剑尖朝自己靠近。
周围忽然蔓延起一种紧张的气氛。
“可我不想乖乖就范，你待如何？”就在剑尖要接触到七葵胸膛时，七葵忽然用手指弹开了剑，与此同时露出了堪称狡黠的笑容。
左三只面无表情：“我听说过，你早就因一位逝者而生无可恋。”
左三只虽然外表年轻，可他那悲天悯人的气质如同历经多年的美酒而饱经沧桑。
七葵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云浮世，左三只是听谁说的不言而喻，她只在云浮世面前透露过这种想法。
“生无可恋不代表萌发死志，况且那只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留恋世间。”
左三只的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握着剑柄的手轻微颤动。
就在七葵以为他要忍不住动手杀她时，左三只忽然笑了。
那一笑如寒冰消融春花绽放，令人目眩神迷。
“那就很好。”左三只缓缓吐出四个字。
“你不杀我？”这回轮到七葵诧异了。
“嗯。”左三只淡淡地应道。
“你想违背阿瑾的命令？”
“确切的说，是我在讨好主上。”
“嗯？”
“你也知道，主上若亲自面对你，绝对下不去手，如果我此刻真的如他所言杀了你，若他日后后悔，后果想必会很严重。”
“三只，我一直很好奇，你对阿瑾的忠诚度是建立在什么的基础上的？”
“信仰。”左三只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七葵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
如果他忠于阿瑾不是出于利益而是出于信仰，倒能解释他为何不杀她，毕竟杀了她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呢！
“但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左三只用无比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你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是主上心中的一根刺，所以……”
“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七葵看着他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
好像是谁？她记不起来了。
七葵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尽量看起来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选择？”
“第一，跟我一起回去见主上，第二，将这瓷瓶里的药水服下一半，另一半倒于双眼……”
左三只话语刚落，七葵心中咯噔一下。
耳边忽然响起了埋葬于记忆深处的阔别已久的声音：“摆在你面前的是两个选择，第一，离开暗渊阁，永远不再回来，第二，服下昙梦，成为天命师……”
“此药有何作用？”她紧盯着左三只，目光像烈火一般炽热。
左三只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
“毁掉你的嗓子与双眼，为主上泄愤的同时永绝后患……”
“我选第二种，”七葵颤巍巍地从左三只手中夺过瓷瓶，“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暗渊阁……”
和十多年前她的回答一模一样。
期间，云浮世目不转睛地盯着七葵的表情，似乎在猜测她的意图。
他以为七葵又在耍花招，她怎么可能愿意毁掉双目和嗓子！
但他没想到，七葵真的毫不犹豫地把药水倒在了双眼，然后将剩下的药水一饮而尽。
接着，他看着七葵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而她的双目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玥哥哥，这应该是七葵看你的最后一眼吧……”
这是他听到的七葵此生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她用十几年前的称呼来呼唤他，就好像她还是那个故作老成古灵精怪的女孩，而他还是惊才艳艳温润儒雅的少年丞相。
她做出任何决定都从来不问他的意见！在她心中，他始终是个过客而已啊！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