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海上明月
水天相接处，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刚刚升起，海面倒映着月影，远眺时波光粼粼，如胭脂盒洒落于镜面的铅粉。
悬崖下是无边无垠的大海。
悬崖上是茕茕孑立的赏月人。
赏月人的墨发随夜风飘扬，宽松的秋色衣袍更衬得其飘逸清癯。
他原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崖边，过了许久，忽然伸出右手，摊开手掌，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他的目光穿透手指间的缝隙，眺望着远方的明月，然后合紧手指，眼前一片黑暗，再张开手指，月光又透过指间缝隙进入了他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如此往复再三，打开，光明，紧闭，黑暗，打开，光明，紧闭，黑暗……
最后他自己也觉得此刻的举止有些幼稚可笑，终于放下了右手。
他低头一瞥，一道影子与他的影子半重叠在一起。
他的身后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人，他不确定这个人站在他身后多久了。
他没有回头看一看那个人是谁，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跨前一大步，远离了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见了他这个举动，忍不住轻笑起来。
“清尹晨，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听到那个人口中念出“清尹晨”三个字，他忍不住浑身一震。
他冷冷地说道：“别再这么叫我。”
“为什么？这个名字多好听啊！还是你觉得自己一身污浊，配不上这个高雅的名字？”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个人的眼神充满嗜血的杀意。
“倪轻悠，别以为你无意中抓住了我的把柄，就可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
穿着一身桃红色百褶束腰纱裙的娇媚少女笑着偏头打量他，眼中尽是戏谑与纠结。
如果不看他那张脸，单看他的优雅高贵的举止和文弱的身姿，别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纤质书生。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大魔头有着这么高雅出尘的气质呢？
自从她无意中得知他真正的来历后，很多在他身上显得很奇怪的事情都变得容易解释，例如，一向野蛮残虐的魔教教主，口中为何常常蹦出一些拗口高深的雅词，前几年为何动不动就对人拱手行礼，看到妇孺老残为何露出怜悯表情。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非魇血啊！
在以前，他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每一次见面都恨不得将对方撕碎，可在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一个有趣的陌生人，这感觉真的很奇妙。
虽然他的手上依然沾满了许多鲜血，但只要不是她在乎的人的，她根本不介意。
倪轻悠慢悠悠地走到清尹晨跟前，仰头看着他，眉目之间尽是媚态。
两人的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清尹晨感觉一阵少女的清香扑鼻而来，他忍不住想要后退，然而倪轻悠忽然抱住了他的腰。
“别乱动，你脚下可是万丈悬崖呢！”倪轻悠朝他眨了眨眼。
清尹晨往后看了一眼，果然差一点就踏空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清尹晨冷冷地看着她。
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拱起一团雪白，一只硕大的狼头探了出来，一双血瞳紧盯着倪轻悠，看起来格外瘆人。
倪轻悠回头看了一眼，抱住清尹晨的手抖了一下。
糟糕！她虽然不怕眼前这个人，却怕极了他身边的这只赤瞳雪狼，光是看到这个畜牲一眼，她就忍不住双腿发软。
清尹晨已经看出了她的怯意，可她还是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如此倔强要强，真是让人莫名的想笑。
清尹晨眼中笑意流露。
倪轻悠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跟你玩一玩，把畜牲叫出来做什么。”
她松开环抱住清尹晨的双手，并退后了一步。
清尹晨亦往前迈了一步：“它不叫畜牲，它是有名字的。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它叫无垢。”
倪轻悠一脸不屑：“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你是想在它身上寄托些什么吗？无垢无垢，何为无垢，我曾听你念过一句诗，‘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既然你明白这点，又何必追求无垢？”
清尹晨沉默。
过了许久，才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放弃。”
“那就好，地狱的烈火里，我们一起沉沦，这像不像你们士大夫所言的‘患难之交’？”
清尹晨微笑点头，神情一片清和。
这么多年里，他一直愁眉不展，直到有一天，倪轻悠听从安否泰的命令，为了某种“诡异”的目的把他灌醉，听到他倾诉心中的苦痛。
从那以后，倪轻悠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安否泰，而是时不时来逗弄逗弄他。好像在倪轻悠面前，清尹晨才会难得地笑出来。
倪轻悠望进他一汪幽潭般的眼睛，现在的他看起来格外温柔，让她忍不住怔怔出神。
“要不我们继续未完之事吧？”倪轻悠鬼使神差般来了这么一句。
清尹晨不解：“什么未完之事？”
倪轻悠双颊白里透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波流转，似乎在暗送秋波，凡是被她这双眼睛凝视着的男人，没有不神魂颠倒的。
“当初义父让我色诱你，我却出于憎恨非魇血的心态，把你直接灌醉，现在我已经得知你是清尹晨而不是非魇血，我愿意与你……”
倪轻悠故意没把话说完，然后装出一副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
清尹晨忽然仰头望天。
“你义父又在打什么算盘？”清尹晨抛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倪轻悠没反应过来。
“他派你来试探我冶城一事对吗？他想知道我为何在路上拖延了那么长时间？”
“不……不，与义父没关系，是我想要和你……”倪轻悠苦笑不得，他该不会是对上次的事情有阴影了吧？他不相信她。
她现在可说不出刚刚那样大胆挑逗的话了，虽然冥剑山庄的人都在说她生性放荡，但她本质上只是个十三岁会害羞的小姑娘。
于是她只好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是我想要和你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