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七年之期
段瑾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苏清欢,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意谷谷主是我的师父。”
“啊?”苏清欢惊诧万分。
段瑾继续冲向自己的住所,苏清欢愣了片刻,连忙追了上去。
天边的月亮被一团团乌云遮住,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整个左府却显得寂静无比。
段瑾火急火燎地走在左府花园中,竟然没有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人。
然后下一刻,他“砰”的一声撞向了那人。
被段瑾撞上的那人巍然不动,反倒是段瑾被撞得头晕眼花。
他抬头看向那人,急忙拱手行礼道:“段瑾见过城主大人!”
城主左霄静静地看着段瑾。
苏清欢此刻追了上来,看到左霄不由怔了怔,随即打了个招呼:“城主大人!”
左霄出声问道:“怎么走得这么急?”
“阿瑾刚刚听到了有关如意谷的事情……”苏清欢看到段瑾瞥了她一眼,连忙噤口不言。
左霄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好奇,他看了看天边的闪电乌云,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如此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人们面前……
左霄身着一袭黑衣,站在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半夜走出洞穴吸食人类精血的狐妖。
但是,他却做了一件最不适合狐妖做的事情,他径自向前走着,在掠过段瑾身边时,忽然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段瑾的肩膀。
段瑾一愣,左霄刚刚像不像是在安慰自己?
但他没有细想,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住处的方向。
苏清欢这次没有再跟过去。
“你们如意谷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姐弟俩解决吧!”她说道,然后走回自己的住处。
辛丘看外面雷电交加,连忙把放在窗台上的植物拿进了房间,然后关上了窗。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株植物,眼前的植物长得像一簇簇细长的野草,但在每一片叶子的边缘,分布着许多类似于种子的细小白色颗粒。
辛丘端详着那株植物,不知不觉发起呆来。
突然响起的破门而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她抬头看向门口,发现段瑾一脸哀愁焦虑地看着她。
“怎么了?”辛丘担忧地问道。
“辛丘,如意谷出事了……”
段瑾把他在酒楼上听闻的事情一字不差地告诉了辛丘。
他以为辛丘会跟他一样震惊忧虑。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在辛丘听闻了他说的话后,不仅没有露出丝毫震惊之色,还用忧伤、怜惜、愧疚的目光看着他。
段瑾隐隐猜出来了,他问道:“辛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辛丘缓缓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在洛阳城的时候……”
“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了又能怎样?回如意谷去吗?”
“没错,就是回如意谷,你我现在就收拾行囊,天亮后出发!”段瑾毅然决然地说道。
“那左府的事情怎么办?”
“苏清欢说得对,那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管不管都无所谓。”
辛丘叹了口气,直视段瑾:“阿瑾,我之所以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的,比你以为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什么意思?”
“阿瑾,你看看外面,乌云盖顶,雷电轰鸣,一场暴风雨会把浮图城刷洗一新,到时候花零落,泥泞滑,我们的处境,大概就是这样了……”
段瑾顿住。
“辛丘,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段瑾拽着辛丘的衣袖哀求道。
“好……阿瑾,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辛丘凝视着段瑾,句句戳心。
“阿瑾,你根本不是什么段家弃子,你的真实身份是旭国最后的皇族,旭国皇帝陵苏唯一的儿子,旭国地位正统的太子!”
段瑾耳边嗡嗡作响。
“你不是想知道师父为何会自尽,如意谷为何会出事吗?这一切,都与你有关。”
“事情要从一个‘七年之期’说起……”
十七年前的那天,惊蛰之日,狂风大作。数百江湖人士围攻南宫姹芜于悬崖边上,她一一杀之。
踏在堆积的尸体上,她跟往常一样,产生了深深的疲惫和惘然。
自白城派遭到灭门后,她心中充斥着仇恨与绝望,除了酗酒,再也没有发泄心中苦痛的方法,然而一酗酒,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残忍嗜杀,每每清醒过来,又陷入无尽的内疚自责中。
可她依然忍不住每日饮酒。
皇帝陵苏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身着黑色披风、带着斗笠,仿佛山中隐士的模样。
陵苏脱下斗笠,倾世不俗的容颜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向她。
他轻轻瞥了眼四周的尸体,看向她时,眼中没有厌恶也没有悲悯,而是满含温柔地问她:
“姑娘累否?可要休息?”
他的声音像四月轻风徐来,带着虞美人的馥郁清香,又像琅琊山洞出的清泉,潺潺流出柔情万分。
陵苏从腰间解了一个葫芦,递给南宫姹芜。
“我从不在杀人后喝酒……”只在喝酒后杀人,南宫姹芜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这种酒以水果酿成,酸酸甜甜,不会喝醉,即使你喝醉了,别担心,你杀不了我……”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以前,白城派未亡父母还在时,在她练功练了很久的时候,父母会带着煮好的酸梅汤过来看她,然后跟她说:“芜儿累不累?来休息休息,喝点酸梅汤…”
后来,青城派亡,父母惨死,在每一个风餐露宿、刀剑饮血的日子里,从来没有一个人问她:你累吗?
累,意味着停下脚步,意味着懦弱,意味着永远手刃不了仇人。
她知道自己武功盖世,她也知道自己杀戮深重,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累,有没有资格喊一声累。
因为会问他累不累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而眼前这个人——即使知道他别有意图,她还是有些轻微失神。
接着,她听到他说:“姑娘与其以一敌百、敌千、敌天下,不如依附于一个能掌控天下的人,恰巧陵某不才,便是那个能掌控天下的人…陵某愿替你复仇,屠尽魔教众徒,姑娘愿不愿意跟陵某走?”
陵苏期待地看着南宫姹芜。
“好!”
他没想到南宫姹芜会答应得那么干脆。
南宫姹芜跟陵苏走了,去了龙潭虎穴的上京,成为了旭国皇帝陵苏的死士。
她保护着陵苏的安全,而魔教也真如他对她承诺那般,在三年后,彻底消失在世间。
十年后,在朝为官、一手遮天的择大将军父子终于不再掩饰狼子野心,煽动诸侯国背叛,带着十万大军兵临上京城下。
南宫姹芜在情势危急时刻,自请前往刺杀择大将军父子。
她不知道,在同一晚,择烈之子择沐景也派了最顶尖的刺客前往皇宫刺杀皇帝陵苏,没有了她的保护,皇帝陵苏最终惨死。
这件事成为了她毕生的痛!
那一个夜晚,是丙申年元月十五,月正圆,人永陷。
南宫姹芜扮成一名舞姬,将软剑藏于腰带之中,混入了择家军营,趁择大将军择烈醉酒时,将其刺死。
在南宫姹芜即将杀死择烈之子择沐景时,暗渊阁阁主伶舟起突然现身,救下了重伤的择沐景。
她与暗渊阁阁主伶舟起打斗了将近一夜,两人直从军营打到了后山。
面对伶舟起,她完全没有胜算,于是她心想:她杀了择大将军,算是替主子报了一半的仇,也许主子能够力挽狂澜,她也算死而无憾了…
然而她不知道,此刻宫中的陵苏已死——死在了他最爱的女人怀中。
南宫姹芜正打算自刎时,暗渊阁阁主伶舟起却用石子弹开了她的剑。
她惊愕不已,随即便认为,他不想让自己死的这么容易。
可伶舟起竟然在她面前放下了无痕剑。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南宫姹芜怒目而视。
伶舟起却没有丝毫敌对的情绪,而是带着一丝哀愁感慨道:“我曾经见过你,在白城山下的客栈里……”
南宫姹芜疑惑地看着他,眯了眯双眼,忽然想起来了:“是你!”
那个衣衫褴褛、笑容不羁的落魄剑客,竟然有一天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暗渊阁阁主。
“想不到当初正气浩然的你,会变成今日这个背叛主子的小人,皇上待你们暗渊阁不薄啊!你为什么要归附择烈那老贼!”
“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以为会怎样就能怎样!”
“那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义?在我临死前叙叙旧?”
“你不会死……”
“你不打算杀我?”
“别高兴得太早,即使我不打算杀你,你想保护的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如同五雷轰顶,南宫姹芜手中的剑掉落在地。这时,皇宫中的丧钟恰好响起,传遍了整个上京,哀嚎之声不绝如缕。
南宫姹芜身子晃了晃,眼眶湿润地捡起了剑。
“你现在还不能死!”伶舟起再次制止了她。
“我想死,你现在能拦住我,难道还能永远拦住我?”
“我能……”伶舟起笃定道。
于是伶舟起告诉她,暗渊阁之所以会背叛旭国投靠择家,是因为历代暗渊阁阁主都能从暗渊阁‘天命师’口中得知这个王朝的兴衰气数,而他从这任天命师口中得知的,便是旭国气数已尽,择家将取而代之。
但是,天命师还说,旭国未来还有变数,变数出现在七年后,因为旭国还有一位早早被送出宫避难的太子。
暗渊阁为了遵从天命,在七年内不会对这个旭国太子下手,也不会告诉择沐景。
这,便是暗渊阁阁主伶舟起与南宫姹芜定下的七年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