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老僧
辛丘好奇地问:“你又有什么打算?”
段瑾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要去抓它们啦!”
和煦的阳光笼罩在浮图城外的山林中,烟雾缭绕在青葱林叶间,一队浩浩汤汤的人马穿梭在林荫大道上,朝着浮图城城门驶去。
浮图城城外聚集着大量的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他们来往穿梭于各种临时搭起来的棚屋,大声吆喝,有卖草药的男孩、有做饭的妇人、有售卖兔肉的猎人、有施粥布施穷人的大户人家,也有乞讨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的病人。
清尹晨示意车夫停下马车,然后,他带着宁戌,步行在人群草棚之间。
看到别人悠闲自在的生活时,他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看到别人悲惨不幸的生活时,他眼神又流露出悲悯。
别人只知道,当今世家,清秋独大,清秋世子清尹晨身份尊贵万人瞩目,却有些不务正业,纵情山水不念仕途,明明博览群书无所不通,却从来不在经史子集等方面发表己见,只喜欢评价山水、雅乐、字画、园林,还有美人。
但是,只有亲近清尹晨的人才清楚,清尹晨最喜欢的是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以悲观的心态、睿智的思想,去观察别人各式各样的人生,而且他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别人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对于长久身居高位的人来说,这一品质极其难得。
这时,清尹晨已经走到了离马车极远的聚集人群的边缘地区,宁戌跟在他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那几个目光不怀好意的流民混徒。清尹晨玉面锦衣,在人群中看起来最像“有钱可劫”的人。
清尹晨的目光扫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荒废的土地庙里,神像倾倒,香火已断,却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老僧面色黧黑带青,浑身瘦弱得宛如竹竿,脸上的褶皱像挤在一起的布团,他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一动不动,若不是清尹晨观察到他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会误以为他已经断了气息。
清尹晨询问身旁贩卖油炸果子的妇人:“这位大娘,请问那位老僧在那入定多久了?”
大娘满手是油,扯着嗓门问道:“啥?啥叫入定?”
清尹晨咳了一声,宁戌在他身后偷笑。
“就是那位老僧坐在那多久了?”
“哦!他呀!在那窄小的土地庙坐了快一年了吧!”
“一年?他一直坐在那?”
“是呀!平日里就睁睁眼,也不出来找吃的,睡觉时也坐在那里!”
“不吃不喝,那他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宁戌其实还想问一句:“他又是如何解决拉撒问题的?”但主人在跟前,他还是不要问了。
大娘回答道:“谁说他不吃不喝了,他只是不出来找食物,有些好心人啊!例如我,偶尔会放一些食物进去……”
清尹晨笑了笑:“大娘真是心善,那大娘可知,那位老僧为何会一直守在那里不肯离开?”
大娘看了眼老僧,悄声对清尹晨说道:“听说啊!是为了赎罪!”
“赎罪?”
“没错!”
“他犯了什么罪?”
“听说他把自己的徒弟给弄丢了。”
“若是无意中弄丢了徒弟,当师父的的确有错,但也不至于为此折磨自己一年吧!”
“谁知道呢!他平时从不开口,这仅有的信息也是有人无意中听到他晚上说梦话才知晓的!”
“大娘,你能否说说,那位老僧夜晚说了什么梦话?”
“哎呀!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就是一直喊着他的徒儿,然后说一些我对不起你不该把你弄丢了之类的话……”
清尹晨再度看一眼土地庙下的老僧,从宁戌那里接过一些银两,然后递给大娘。
“大娘,我素来信佛,对僧人怀有敬重之心,这些银两算是我给那名僧人的布施之钱,但我知道他拿了毫无用处,所以就交给你了,劳烦你平时多多照顾那名僧人……”
大娘欣然应允:“你放心,我也是信佛之人,我一定会多多照顾他的!”
清尹晨回到马车里,宁戌问道:“主子,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清尹晨答道:“不那样说,大娘恐怕不会接受那些银两。”
宁戌似懂非懂:“为什么?她看样子那么穷,给她钱她会不要?”
清尹晨拿扇子敲了下宁戌的脑袋:“你呀!让你平时多读书!”
宁戌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听你说话就够长我几辈子见识了,我还看什么书!”
清尹晨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学会阿谀奉承了?”
宁戌快言快语:“在你撒谎说你是信佛之人的那一刻!”
“对呀!都是假的,你也学会作假了!”
清尹晨说完这句话,突然目光一闪,收起了笑容,皱了皱眉。
“怎么了主子?”宁戌察觉到不对,忙问道。
清尹晨幽幽回答道:“我似乎猜到那个老僧是谁了……”
五年前,音懿大陆极西边的巍峨雪峰上的大乘寺中,一代高僧寂悟带着他那个不足十岁但被断定是名佛转世的小徒弟东行历练,却在半途中销声匿迹,大乘寺派出诸多僧人寻找他们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传闻说,寂悟之所以带着小徒弟离开大乘寺东行,是因为他这位被断定为名佛转世的小徒弟,真实性别却是一个女娃娃,由于欺骗大乘寺众僧之事最后被揭穿,他不得已带着女徒弟东行逃命。
站在树梢上的、似乎与树木融为一体的人影一动不动,注视着清尹晨的马车驶入浮图城中。
“那是何人?”一道声音响起。
“我在马车上看到了清秋世家的徽记,那应该是清秋世家的人……”
“清秋世家的人怎么跑到浮图城来了?”
“难道也与此事有关?”
“介入此事的人越多,越不利于我们的行动,希望他们只是偶然路过……”
“别说行动了!你看看我们派进浮图城多少人了,至今无一人生还!阁主前不久才给我们增援人手,现在又折损大半,等回去,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浮图城中一定有高手坐镇,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隐瞒下去了,把这边的情况如实禀告阁主吧!”
“只能这样了……”
近日,段瑾每晚离开去抓所谓的“幻狐”,每次早晨回来时浑身都脏兮兮的,换好衣服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吃饭时辛丘再把他叫醒。期间苏清欢跑来这边寻过几次段瑾,但因为段瑾仍在补觉,辛丘也不能把段瑾晚上跑出去抓捕幻狐的事情告诉她,只好跟她说段瑾出去了。
如此过了三个夜晚,第四天早晨时,段瑾终于不再是空手而归。
两人向左府管家要了一个铁笼,把那只狐狸关了进去。
然后,段瑾和辛丘绕着那个铁笼打量着里面的动物。
“看起来很普通嘛!”段瑾失望得看着那只白色的狐狸。
“看起来真可爱!”辛丘说道。
段瑾望了辛丘一眼,忽然想起了苏清欢说过的类似的话,无奈扶额。
不过这只狐狸虽然长得跟普通狐狸差不多,但浑身的毛更加柔顺,而且长度是普通狐狸的三四倍,狐狸整个身体藏在长长的白毛里,就像个圆滚滚的毛球——是挺可爱的,段瑾想。
辛丘忽然问道:“阿瑾,你抓它的时候,没有受到幻术影响吗?”
段瑾答道:“它当时躲在那个新来的左府客人的窗外,我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趁它毛发竖起,发出一种很轻微,若不凝神细听根本听不到的怪叫的时候,用你涂了迷药的细针刺向它的身体,在它被迷晕行动迟缓后再去抓住它……”
“原来如此,你可知它为何会毛发竖起发出怪叫?”
“我猜测它是在通过叫声对人施展幻术……”
“不对呀,如果它是通过声音施展幻术,你听到了应该也会中招吧!难道你当时捂住了耳朵?”
“没准它是有针对性的,不过你倒给了我启发,不知道捂住耳朵能不能抵挡住幻术。”段瑾若有所思地说道,“总之,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幻狐,我一定要通过它找出它的主人——那个神秘的北漠狐人!”
左府园中。
辛丘低着头,脚步匆匆。
一道刺耳的声音突然从假山后传出,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你这搔首弄姿的贱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送茶送茶,还不是想着怎么勾引主子,眼见城主瞧不上你,你又跑去勾引少城主!”
辛丘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刚刚那人继续说道:“亏我拿你当好姐妹,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分你一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夺我的宠?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城主那里,看城主不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辛丘悄悄靠近声音传出的地方。只见两个人容颜娇俏的女子站在假山后争执不休,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辛丘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突然记起她就是那日站在城主左霄身边的侍女。
另一个女子抽抽噎噎地哀求:“薜儿姐姐,求你了,别告诉城主,要是城主知道我在少城主快要成亲时去引诱他,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现在知道后悔了?可惜已经晚了!跟我走吧!”哭泣的少女眼见薜儿伸手拉扯着她的衣袖要往城主住所走去,顿时心急如焚,害怕地跪在了地上。
“姐姐,我再也不引诱少城主了,我知道你也喜欢少城主,以后我一定离他远远的!求求你了,薜儿姐姐!”
薜儿听闻此言,突然停了下来:“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我保证以后一定离少城主远远的!”
薜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那好,你先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薜儿拔出自己的头上的发簪,递到了女子面前:“用这个,划破你自己的脸……”
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停止了哭泣,呆愣地看着薜儿。
薜儿问道:“怎么,不舍得?不这样做你可就无法证明了!”
“薜儿姐姐……你怎能如此狠心……”女子突然抬头,唤了薜儿一声。她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双充满恨意和嫉妒的眼睛。
薜儿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女子快速地将发簪刺向她的心脏,接着动作狠辣地拔出发簪,再次刺了下去,如此刺了十几次。
薜儿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的伤口,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辛丘震惊无比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女子站起身来,恨声道:“想让我划破自己的脸,你做梦去吧!现在,你可没有机会再要挟我了!想必,城主大人也不会在乎你的死活,听说他最近看上了一个比你年轻貌美的女子,每天让管家去看望他们姐弟,对他们可殷勤了!你就这么无人在乎、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吧!”
女子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跟她刚刚柔弱的形象判若两人。
薜儿终于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辛丘从假山后走出,蹙着眉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
接着,她快速走向薜儿身旁,探了探她的呼吸,可惜已经彻底断气了。
听说撷芳君风流倜傥,世上无数女子为其痴迷,其封号便是由此得来。
而辛丘亲眼目睹两个女子为其争风吃醋,最后酿成命案。
她要去城主大人那里揭穿这个杀了他贴身侍女的女子吗?
就在辛丘出神之际,她的身后突然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衣、目光凌厉的中年女子。
“辛丘,别管旁人的事了……”
浮图城城主坐在轮椅上,由左府管家推着轮椅,来到花园散步。
当他们看到薜儿的尸体时,左霄对左府管家说道:“查出凶手,然后把尸体处理了。”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似乎这个死去的人不是曾经伺候过他的贴身侍女,而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左府管家点点头,招呼了几个侍卫,抬着尸体离开了。
左府管家走后,左霄推着轮椅继续向前走着,当他缓缓走进假山中时,一阵低声细语的交谈传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