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左霄

  就在辛丘和段瑾思考着两人“奇遇”为何明显不同时,左府管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部分日光。阿瑾本来就背对着左府管家,而且又正在沉思,差点没被左府管家吓得跳起来!
  待看清是左府管家那张木头般面无表情的脸,段瑾拍了拍胸脯,深呼一口气,埋怨道:“管家,你走路怎么无声无息的?”
  左府管家答道:“或许是因为老奴太瘦了吧,走路没有重量,吓到二位客人,真是老奴的罪过。”
  段瑾无奈摊摊手:“好吧,管家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左府管家对段瑾和辛丘毕恭毕敬地说道:“城主有请,两位请随我来…”
  段瑾和辛丘深深对视一眼,城主大人终于肯见他们了。
  “城主为何突然得空,”走在路上时,辛丘问左府管家,“难道城主已经忙完了少城主的婚事?”
  段瑾和辛丘得知,在二年前云氏家族的云想裳死在左府后,少城主左桡被城主赶出了左府,但前几个月父子俩似乎是冰释前嫌了,城主左霄为早已至弱冠之年的少城主左桡安排了一桩婚事,婚礼举行日期定在了十天后。
  “辛丘姑娘说对了一点,但其实少城主的婚事不用城主忙到每日都不得空,主要还是城主打算等二位见到‘奇遇’后再面见二位,这样说起一些事来也更方便些…”管家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辛丘点点头。
  在左府绕了大半圈,走在前面的管家停了下来,对辛丘和段瑾拱手道:“两位请进…”
  辛丘抬头,管家将她和阿瑾带到的地方是一扇圆形的入园之门,门上方挂有一匾,用狂草写着“非园”二字。
  非园,辛丘心中默念了一遍,很少有人会为园林取这种名字。
  进了园中,辛丘下意识望了望四周景色。周围玉阶彩檐交相辉映,花木亭台错落有致,尤其是曲折延长的走廊两侧,挂着一连串的铃铛,风一吹来,宛如冽泉击打青石叮咚悦耳。
  这里既华贵无比尽显主人体面,又展现出主人的柔情雅致。
  待步入走廊,段瑾和辛丘皆被左右悬挂的铃铛吸引。
  一阵风吹来,铃铛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铃铛美则美矣,挂了太多,晚上入眠时可能有点吵闹。
  段瑾好奇地问管家:“走廊间的铃铛是城主布置的吗?”
  左府管家点头:“城主晚上容易失眠,挂这些铃铛,听着铃铛声入睡,更容易入眠……”
  “啊?你确定没说反?这些铃铛如此吵闹还能催眠?”
  左府管家难得得笑了笑:“城主心思,老奴难以揣度。”
  三人终于到达了城主左霄的住所。
  “城主,如意谷谷主二位弟子求见……”
  窗外人影幢幢,幽幽的声音传入屋内的人的耳中。
  檀木轮椅依靠在书桌边缘,一只苍白的手离开书页,覆上了轮椅的开关,轮椅便滑动着,悠悠前往大厅。贴身侍女跟在城主左霄的身后。
  辛丘和段瑾见到城主左霄时,掩不住一脸吃惊。
  面前是一张比想象中年轻的容颜:眉眼与肤,就如琥珀衬玉兰,琥珀之光盛,玉兰之质滑,一抹红唇则像花与玉旁边的红烛,有妖异和柔美混合之感。
  但他的周身,却散发出一种阴鸷邪冷的气场。一举一动慵懒无比,修长纤细的手指慢悠悠地把玩着血玉,举手投足之间好似邪教教主。用“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来形容他,真是太恰当不过了。
  根本让人想象不出这副皮囊的主人今年已经三十有余。
  辛丘和段瑾痴愣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腿脚上,看到那张精致的轮椅时,皆不由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可惜如此容颜却是双腿残疾。
  在辛丘和段瑾瞧着左霄时,左霄的目光亦扫过两人。
  青衣女子看样子十七八岁左右,一身青衣,窈窕纤瘦,柔顺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鬓间别着一只蓝青瓷釉花钿,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分明,她的眼睛却似笼罩着淡淡的阴霾。
  男孩则俊秀无双,紧抿的双唇显示其为人沉稳,但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可以看出他的调皮,即使年幼,他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已经呈现出一种人上人的锐气。
  左霄收回目光,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二位果然风度非凡,不愧是如意谷谷主之徒,不知尊姓大名?”
  “禀城主大人,在下辛丘。”
  “在下段瑾!”
  辛丘和段瑾一齐对左霄抱拳行礼,举止带着江湖儿女的潇洒意气。
  “想必城主大人已经知晓,如意谷谷主,即我和阿瑾的师父,于三月前逝去,为了完成师父未竟之愿,我和师弟阿瑾代替师父来到了贵府,城主大人不仅没有因为我和阿瑾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而轻视我们,还盛情款待我和阿瑾,我和师弟深为感动,必将倾尽全力为城主大人排忧解难。”辛丘诚恳地说道。
  左霄的手微微抬起,客气地回答:“不必多礼,如意谷谷主的事,我已有所耳闻,两位肯亲自来帮助左某,左某感激还不及,又怎会轻视两位!近日一直没有接见二位,多有怠慢,左某实在愧疚……”
  “城主言重了,左府风景甚美,我和师弟闲来无事逛逛花园,赏一番美景,心中甚是喜欢,城主又怎会怠慢了我们呢?”
  “辛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啊!”
  段瑾在一旁深感无聊,两人这一长串的客套话什么时候才能说完。
  很多年后,辛丘还记得初次在左府面见左霄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左霄那逢场作戏的笑容下,渗透了怎样的寒意。
  左霄说完那句话,辛丘颔首微笑:“城主客气了……”
  段瑾此刻终于得空插了一句话。
  “城主大人,您所言的‘奇遇’,我和师姐昨晚已经见识过了,现在城主能否言明城主为何事烦恼?”
  段瑾搞不懂,明明是那么诡异的经历,为什么城主和管家要用“奇遇”这种词?
  左霄露出愧疚的神情:“我本来不应该让远道而来的贵客受此烦扰,但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想必没有人会相信左府会出现这种事情。”
  “没错,城主大人既然愿意让我和师姐插手此事,想必是相信这件事可以解决,不知城主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不瞒二位,我认为左府出现这种事,是有人想要故意败坏我的名声……”
  段瑾差点脱口而出:城主大人你还有名声吗?幸而忍住了。
  辛丘道:“所以城主大人觉得此事是人为,而非外界所传那样是鬼怪作祟?”
  “没错。”
  “城主大人可与他人结过仇?”辛丘继续问道。
  “曾经有过……”
  “对方是何人?”
  “你指的‘对方’,是仅限一人还是很多个?”城主大人幽幽地问道——城主大人的仇人实在太多了,他总不可能一个个告诉她吧!
  “额……”辛丘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见辛丘在原地手足无措,一缕笑意漫出左霄眼底。
  段瑾替辛丘答道:“师姐想问的是,城主的仇人中可有来自北漠的?”
  左霄缓缓摇头:“并没有……”
  “城主确定?”
  “确定,我可以清楚地念出每一个仇人的名字,并道出他们的身份,例如,浮图城玉商宋氏,来自徐州,他的女儿为了我发誓终身不嫁,府尹孟氏,上京之人,他想要插手治理浮图城,我先他一步上书圣上,告他收受贿赂,最后他全部财产充公,还有……”
  见左霄还要一一列举他的“仇人”们,段瑾不禁头痛起来,连忙恭谨有礼的打断了他的话:“城主大人,我觉得,这些人都没有能力制造左府这些‘怪事’,我和师姐还是先调查一下府上有哪些来自北漠的人吧!”
  左霄问道:“此事与北漠有关?”
  “嗯,这是我和师姐推测出来的,因为左府这些怪事极有可能是北漠幻术造成的……”
  “北漠幻术?”
  辛丘把跟阿瑾说的那些再跟左霄说了一遍。
  左霄听完后,摸着下巴推测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政治陷害?”
  段瑾和辛丘:“……”
  “为什么城主会觉得这是政治陷害?”辛丘不明所以。
  “因为我作为一城之主,既是朝廷重视的臣子,又是岚国最大的富商,而北漠早就对朝廷怀有不臣之心,如果陷害我,贬低我的声誉,说不定对他们有利……”
  段瑾和辛丘相对无言。
  段瑾差点说出你别多想了,自恋对人不好,幸而他又忍住了。
  辛丘斟酌着说道:“城主大人,浮图城距离北漠过于遥远,北漠若要针对某一座城,应该是针对萨兹呼克之类的边陲要塞,如此舍近求远,特意来陷害您,计策虽……高瞻远瞩,但北漠中应该没有这么富有远见的人吧!”
  左霄点头:“辛姑娘说的颇有道理,那么,还是等你们找出来自北漠的人再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全力配合!我的养子左桡即将大婚,左府不能再出现这种吓人之怪事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急于在这个时候调查清楚此事的原因。”
  辛丘和段瑾点头表示理解。
  辛丘和段瑾离开左霄住处时,站在左霄身后的侍女突然被左霄伸手一拉,面对左霄的“迫不及待”,侍女很乖顺地跌进了他的怀中,凑上了自己的樱桃小嘴。随即,辛丘和段瑾便亲耳听见了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两人离左霄的住处有一段距离时,辛丘忍不住叹了口气。
  段瑾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我现在算是懂得了何为‘人间之事,美中不足’。”
  段瑾顿时会意:“是啊,城主大人有着世上最不俗的容颜,却有着跟常人一样庸俗的品质,例如,好色,自大……”
  “嘘……”辛丘将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停下,轻声说道:“这可是在左府,你说话千万注意。”
  段瑾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过了一会儿,段瑾又轻声说道:“我之前听了太多关于左霄的不好事迹,由于先入为主,我一直猜测左府怪事会不会是左霄自身所为,但现在,我改变了我的观点,左霄应该没有这么做的动机,除了名声败坏,他得不到任何好处!”
  辛丘却摇摇头:“我却不这么认为,你刚刚说,左霄拥有世上最不俗的容颜,你不觉得,他一个地位正统的城主,又已经三十余岁,长着这么一副妖异模样太奇怪了吗?”段瑾听完一怔。
  两人回到了住处,没过多久,左府管家拿着左府所有人的花名册来到了他们面前。
  于是辛丘和段瑾捧着厚厚的册子看了一天。结果是,左府没有一个人来自北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