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梅花扇

  辛丘和段瑾以为这是城主大人的恶趣味,第一天收到梅花扇时,便委婉地询问左府管家这梅花扇是从何而来,左府管家却不答反问:
  “要让一个人了解一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段瑾与辛丘面面相觑。
  接着左府管家自问自答:“是让他们身临其境……”
  辛丘反应过来了:“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帮城主大人解决的事情与这有关?”
  左府管家不置可否:“耐心读一读梅花扇上的故事吧!三天后没准会有一番‘奇遇’……”
  “那这个梅花扇到底是谁……”辛丘还没说完就被左府管家打断。
  “连武功高强的你们都找不出悄悄递送这梅花扇之人吗?”左府一个反问,让十分要强的段瑾连连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把这梅花扇的主人找出来。
  对于左府管家故意卖关子,辛丘和段瑾也不再好问什么,只好四处打听近几年城主府发生的事情。
  竟然让他们打听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消息。
  据某些浮图城百姓讲,近几年出现了一个有关左府的可怕传言。
  传言讲,几年前浮图城城主左霄性情大变,开始喜欢虐杀年轻漂亮的女孩,左府花园下的泥土都是那些女孩的血肉。
  接着,段瑾和辛丘又发现,收到的梅花扇竟然是人皮制成的,因为有一天,他们在光滑细腻的扇面上发现了一颗人体上的痣。
  当时,段瑾脸色苍白,恶心欲吐,将梅花扇甩手一扔。两人相对沉默着,心中不安之感越来越甚。
  因此,两人对一直未见过面的浮图城城主左霄的印象极其不好,暗地里又打听出了许多他的负面事迹。
  例如,左霄年逾三十却未婚,曾经收养了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养子,被人猜测成有断袖之癖……
  左霄曾经与玉匠大族的云家发生纠葛,云家将其告上朝廷,最后他收买了朝廷官员才摆平了此事……
  更离谱的是,有人说左霄其实是来自地狱的鬼煞,肉身早死,因此才需要吸取少女精气,城主府内时不时发生命案便是铁证!
  总之,浮图城城主的“风评”着实不佳,但由于浮图城城主之位是世代沿袭,而且左霄在治理浮图城方面无可指摘,因此,浮图城百姓对其仍怀有敬重之心,这些传言私下当成儿童睡前故事聊聊就好,要是有人敢当街议论这些传言,便会被群起攻之,甚至被五花大绑送到官府。
  当然,历代左家家主作为浮图城中的一城之主,既是官也是商,这些送进去的人十之八九没有好果子吃。
  辛丘对段瑾说:“阿瑾,依我看,这左府鬼怪并无,人祸倒有!我们便等等看左府管家指的‘奇遇’究竟是什么吧!”
  收到梅花扇的第三天,“奇遇”果然来了!
  第三天晚上,段瑾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后,辛丘收拾床铺准备睡觉,在幽暗的灯火下,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修长的影子。
  辛丘蓦然转身,发现房间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烛芯噼里啪啦的响,烛光竟然逐渐变成青绿色,她心中暗呼不妙,急忙扑了过去,可蜡烛还是在下一瞬间立即扑灭。
  她跌倒在桌旁,室内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玉白的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给房间镀上了一层银色,可角落边的落地花瓶因角度原因还是一片浓稠的黑色,花瓶中的花像被一只手拂过,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饶是早就猜到事情可能会很诡异,此刻辛丘还是控制不住的慌乱。
  她缓缓摸黑爬到床边,拿起剑护在身前。
  外面风声、竹叶声一齐响起,凄凄飒飒,辛丘一动不动的盯着黑暗中出现的轮廓,手心渐渐出汗。
  黑暗中逐渐现出一片雪白,看形状是身上穿着的白衣。
  白色衣袂飘飘,带来一阵寒风,一张苍白人脸的轮廓也在此时逐渐清晰……
  辛丘紧盯着来人,不由低呼出声:“…师父!”
  长着“南宫姹芜”的脸的人缓缓走向辛丘,声音竟然也与南宫姹芜一模一样,只是不复从前的温和,阴冷如地底深处的蛇嘶嘶吐着信子,让人听了心底发寒。
  “辛丘,别来无恙啊!”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辛丘感觉自己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头脑昏昏沉沉,竟然真的把面前这个“人”当成了南宫姹芜——就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蛊惑她、命令她、要挟她一定要这么做似的。
  因此,她放下手中的剑,呈现出一种亲昵信任的姿态,迷惑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不是死了吗?”
  “南宫姹芜”慢悠悠的走近她,缓缓说道:“辛丘,我送你的梅花扇,你可还喜欢?”
  她洁白纤长的手拿起桌面上的梅花扇,目光带着绵绵不尽的悲伤与哀怨。
  “原来是师父送的梅花扇啊!”
  “是啊!”
  “可我觉得这些故事好奇怪呢!为什么不是弑亲,就是爱人反目呢?”
  “那辛丘想要看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我想要看一些美满幸福的故事……”
  “可是辛丘啊!所谓文如其人,这些故事,是我亲手写的,我这一生从来就没有美满幸福过,我又怎么写得出那种故事呢?”
  姹芜将梅花扇重新放回桌面,看着辛丘的目光无比幽怨。
  “辛丘啊!你的一生,是否幸福美满过呢?”
  她的话让辛丘一愣。
  “我……我不知道啊,师父你知道的,我的记忆丢了!”
  “你的记忆为什么丢了呢?是那些记忆让你不愉快吗?”
  “不愉快?”辛丘懵懂无知的看着姹芜。
  “如果不是十分不愉快,你为什么会丢了那些记忆呢?”
  辛丘也想知道为什么,于是,仿佛感应了她的想法,她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不断重复的问题。
  “为什么忘记?”
  “为什么把记忆丢了?”
  “那是些怎样的记忆?是让你痛苦、内疚,还是绝望?”
  “为什么忘记?”
  “为什么把记忆丢了?”
  “那是些怎样的记忆?是让你痛苦、内疚,还是绝望?”
  …………
  “啊!”辛丘的脑海像要炸裂似的,她崩溃的大喊一声,闭着眼疯狂地摇头。
  “姹芜”此时再次开口,她一说话,辛丘脑海中的声音登时消弭。
  “这三个故事里的人,都背叛了他们曾赖以生存的东西,比如友谊,爱情,或信仰……”
  她一字一句缓缓说着,是生前给段瑾传授知识时的耐心模样。
  辛丘愣愣地看着她。
  “而你,背叛了你的品德……”
  辛丘背叛了她的品德……
  辛丘正为她的话语迷惑不解,她突然呵呵一笑,飘到辛丘身边,辛丘浑身像被某种力量紧紧压制,连气也喘不过来,眼前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辛丘额头那里传来一片凉意,在她昏迷的前一刻,依稀感觉有人近距离地贴着她的耳边说道:
  “亭瑜噬母,已犯五逆之罪,地狱孽火必将焚之骨肉魂魄,汝亦如此…”
  辛丘彻底昏迷了过去。
  而隔壁房间,段瑾亦遇到了同样的场景。
  只见风吹帘动,蜡烛熄灭,一个面容清癯脸色苍白的男子出现在段瑾面前。男子的神情哀伤无比,轻柔的眼神就像夜晚朦胧的海棠花瓣,片刻不离的凝视着段瑾。
  段瑾感到震惊无比,这个男子是如何在眨眼的功夫里出现在他眼前的?
  奇怪的是,他看见突然出现的男子,心里竟然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反而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是谁?”段瑾小声问道。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男子并没有回答,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让段瑾感到奇怪的话。
  男子的语气交织着欣慰、伤感、不舍、怜爱、内疚等情感。
  不知为何,听到此言,段瑾莫名其妙地湿了眼眶。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他的父亲才会对他说的吧?
  可是,他那个居住在段家的父亲,自从他前往如意谷后,就再也不愿意见他一面。
  他不知道段瑾现在多高了,长成什么样子了,性格是活泼还是内敛,梦想是什么——只因为他丝毫也不关心段瑾!
  段瑾咬着牙,将眼泪憋了回去。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悲伤,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拨动了弦,弹了一首充满伤感回忆的哀伤乐曲,感染了他的情绪。
  “你究竟是谁?”段瑾努力镇定了情绪,提高音调再次问了一句。
  男子依然没有回答段瑾。
  他深深的看了眼段瑾,像是要把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地镌刻在脑海中。
  他的眼神露出了浓浓的不舍。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男子再次说了一句让段瑾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哎你……”
  段瑾还没有问完,男子便如一抹青烟似的消散无踪,如来时那般突然。段瑾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像是在抓住什么。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段瑾瞳孔一缩,跑了出去——辛丘!
  昏睡中,辛丘竟然梦到了亭瑜噬母的故事…
  那个把自己的母亲吃下去的亭瑜,边哭边吐,如此过了一百多年,恢复原身后,再也没有吃下过任何东西。谁又能想到一个意外的果子,会引发这样一出惨痛悲剧?
  他跟天帝说要去守无望海。
  在无望海边,亭瑜看到了群魔乱舞。那些魔舞动得近乎癫狂,嘴边挂着世上最荒诞不经的笑容。
  “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开心的魔啊!”他感叹,心里空落落的。
  “若是无望,自是开心…”妖魔回答他。
  “何为无望?”
  “对天地、仁德、伦理、情爱皆没有期望,便是无望…”
  “那要如何无望?”
  “喝下这无望海中无望水,自能无望…”
  他依言喝了——然后成魔。
  梦的最后,亭瑜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一个脸上带着丑陋红色印记的女孩。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亮,辛丘双眼红肿,像是在在睡梦中哭了一夜。
  段瑾坐在她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