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扬子江

  江隐玉抬头撞上他墨色的眸子,常年如同冰山的眸子,难得融化,温热的气息喷到江隐玉的脖子上,耳边的发丝随着热气,痒痒的。江隐玉瘦瘦小小的被他抱在怀里,一只有力的大手箍着她。两人的眸子撞上。
  “放开我,我不会乱来的。”她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端止轩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然后缓缓放开。江隐玉的右耳如同女儿家脸上抹了腮红。她咳嗽几声,试图缓和尴尬的气氛。“看不见了。”端止轩看着那条小巷,老妪和瘦小的背影都不见了。
  “那个老妪,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那老妪就一直听船。”
  “听船?”她看着端止轩,“那老妪是个瞎子。”“从一开始她的眼珠就没有动过。”江隐玉点点头,起初觉得那老妪盯着端止轩,一眨不眨的有些奇怪,现在想来,那老妪应该不是被端止轩的美貌所迷惑了,应该是听着船桨滑动的水声。
  “这镇子说不出的诡异,人也是。”她坐在船舷边,看着绿油油的河水,一团黑发飘过来。她捂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地方瘆得慌。淡淡的薄荷味从鼻子下面传来,清凉的感觉稍稍扶平内心那莫名的惆怅,她注意到那拿着墨绿色药瓶左手的虎口上,一条粗短的伤疤。
  “这是斧头。”她伸出手,摸着那条伤疤,忽而看着端止轩问道。“谁伤的?”
  “战场上哪有不伤的。额头好些了吗?”江隐玉点点头,从自己的怀中拿出黑色的小方盒,打开,用手舀出些许透明的药膏,“礼尚往来。”说完,细心的涂在虎口上面。
  两人静静地坐在船边,河水中依旧散发着恶臭味。河道里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还有金链子。不过,这河道唯独少了一样东西——尸体。按照那船夫的话,这河道里当初可是堆满了尸体,现在一具都没有,是被当初的官兵清理掉了吗?
  这诡异的村子压抑神秘的很,好在,出了这条河道就是扬子江。船随着河水漂泊,终于河水再也不是难看的绿色,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荷花香,两人看着水天一色的湖面,离开了狭窄的阴暗的河道,进入宽阔的江面,这天也变得好起来,几缕阳光钻过云层,湖水被镀成一层金色。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那条狭窄的河道,离自己越来越远。
  “终于出了那个鬼地方。那地方真是一身寒气啊。”船上的镖师松了一口气,他们庆幸终于离开那阴气森森的镇子。“等到了阳城,一定要好好歇歇,去飘香楼,如何?”
  “这主意不错,也不知道云翠小娘子还记不记得我。”几个人议论着。
  “飘香楼。”江隐玉一扫脸上的阴霾,听上去不错,“要不我们也去飘香楼吧!”端止轩望着重新恢复元气的江隐玉。
  “别这么严肃,我们好歹也是从这疫病之地出来的人。这人生苦短,逍遥快活,才是人间至理。”看着黑脸的端止轩,江隐玉倒是大大方方的说道。
  “你在这西南的几年,和我在望州一样都是清苦的,你这个人就是不知道好好对自己。这尘世间,繁华迷眼,你做一个尘世人多好啊!别学了苦行僧,你还年轻。”
  她苦口婆心的劝道,心中有些郁闷,这娃子什么不好?偏偏要学着寺庙内的和尚,一整天都板着脸,还“六根清净”。
  “我只怕你连门都进不去。”江隐玉猛地眯着眼睛,看着端止轩指着她腰间那做装饰品的布囊,空空如也,这要是去飘香楼,至少这布囊得鼓一点。
  “哼!”江隐玉冷哼一声,“我没有银钱,可不代表别人没有,我们现在可是在洛阳行商。”她眼珠一转,缓缓说道。
  “这飘香楼有什么好吸引你的,美人?”端止轩狭长的凤眼挑衅的看着江隐玉,嘴角是难以言喻的笑容。
  “我不都说了吗?食色性也,看着美人翩翩起舞,闻着十里飘香的杜康,吃着山珍海味,听着仙乐。岂不美哉!”
  “这难到就是你想要的的逍遥快活吗?”她一怔,看着端止轩,那邪魅的双眼,忽然无比正经的盯着自己,就像是冬日里的烈阳一般,穿透厚厚的白雪,洒在大地上,她心中忽然慌乱一遍,仿佛自己的秘密忽然被揭开。
  “那不知道你所谓的逍遥快活是什么样的?“
  “你想知道?”
  “自然。”
  “与君天涯。”
  “啊?”江隐玉怀疑自己的幻听或者耳朵出现了问题,满脸诧异的看着端止轩,揉了揉左眼,又忍不住揉着自己的右眼,眼前的人是端止轩。这绝对没错。
  “君是谁?哪家姑娘?你去西南遇见了心仪的人……”她一连串的炮珠轰炸。“待会,先让我确定,你真的是端止轩?”
  她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那双眼睛,不忘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扫视那无比熟悉的脸。端止轩这次倒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一笑,那笑声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又像是冬天里的晴雪。
  君?该不会是男的吧!女的似乎不是用君这个来形容吧!该不会他真的……在草原上的想法再次出现。也说不准,这个君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
  怎么不说清楚?为什么我觉得是男的啊!某玉再次发挥出自己的“腐性”,最后,她在船上彻底的凌乱,之前关于镇子的诸多疑惑已经彻底的被她抛之脑后了,现在都被那句“与君天涯”给洗脑了。
  这事,该不会是端止轩拿出来骗自己,炸自己的吧!最近这端止轩很是反常,他在西南该不会和燕国那边的人打仗打傻了吧!不过,这要是真的话,她心中莫名的为那女子悲哀起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子,也真是可怜,被谁喜欢不好,偏偏的被端止轩给盯上了……
  不过,这件事情,应该是端止轩糊弄自己的吧。应该是骗自己的吧!一定是我今天睁眼的方式不对。她脑袋爆炸般,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还是回归到自己对端止轩多年的了解上来。
  一个藏在迷雾中、看不透的人,如何知道,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随着船桨的继续滑动,众人倒是到了一个渡口,罗九将所有的船都换掉,就连船夫也换了,那个阴森森,邪气环绕的船夫已经不见了。新换的七八艘船,继续前行。偶尔鸥鸟飞过,这船在江面上飘了不少时日。
  这扬子江倒是颇为热闹,看惯了望州的黄沙狼烟,大漠铁骑;如今看着这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扬子江,也算是一番新奇的体验。
  她将手置在清澈的水中,看着水面上的倒影,眼前的这个人和他一样跪在船舷边,黄色的皮肤和一头被风沙塑造的放荡不羁,无可救药的张扬长发,英气的剑眉,脸颊虽然瘦弱,但却隐藏着锋芒,一双嬉笑怒骂,肆意活泼的杏眼,微微苍白的嘴唇。
  她看着自己,这是江隐玉现在的模样,她看着自己,多少年,竟然从未如此向今日般认真的看过自己。她心中微微叹气,这么多年了,真是硬生生的逼自己活成了男子的模样。
  端止轩不说话,看着跪在船舷上,望着湖面那道瘦弱的背影,那么小,小到他的一件长衣就可以把她包裹住。
  扬子江,乃是通往皇城的重要水道,连接南北,水面浩荡,碧波万倾,往来的商船更是络绎不绝。大大小小的商船插着白、黑、青、蓝……的旗子,不同的颜色,则表示其背后的势力。
  比如这洛阳行商则是黑色的旗子,这河面上所有插有黑旗的则是洛阳行商的船。只是这次江隐玉他们所乘的船,插得则是一个红色的旗子,一个不起眼的小势力,没有太多的人会在意。其中引人注目的当属洛阳行商、黑水行商和云都行商。
  原本宽阔的湖面,如今都挤满了船。船夫之间都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南下靠左,北上靠右,水中间矗立着的巨大的龙像,成为一条中轴线。
  “进了中游,可算是热闹起来了,待会晚上的灯会,咱去花船上耍耍。”
  “得了,现在还在走镖呢!等到了京城,咱再去耍耍。”
  “灯会,花船,这扬子江上面还有这么好玩的?”江隐玉迅速的抓住了重点,朝着那三个镖师问道。那三个镖师中,还有一个熟人,上次自己碰瓷的呆头呆脑的小七。三人看着江隐玉,尤其是后面那人,三人心中都有些犯怵,毕竟那会,端止轩那股冰冷的杀气和魄力如千军万马压制着他们。
  “啊呀!你把他们给吓住了,就不能有点好脸色吗?我就只是问问而已,这大漠待久了,还不准许我怕打听打听外面的事了。”江隐玉不满的推了推端止轩。啥时候这个家伙变得如此的缠人了,以前当真是没发觉啊。
  “你们别管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继续说。”江隐玉拉着小七,笑眯眯的。“小七,就你说吧!”
  “我。”小七想起自己上次被他坑的事,这个人现在怎么还同他说起话来了。
  “说说,我在大漠里面,还从未见过水上的灯会,这水中不比陆地,这灯会是怎么来的?”她有些新奇的问道。
  这大漠里面的行商大会,她看得多了,如今,看这水面的灯会倒也是有趣。不过,如果某个人一定要打扰自己的好事的话,那干脆就直接把那个混蛋甩开就行。她斜眯了一眼某人,发现某人正盯着自己。
  “这水面的灯会,是在船上举办的。等到夜晚,各家船,围着那中轴线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圆环,一层层的,这往来的行商、散客,便会将自己带来的宝物,在特定的船上交易,那些交易的船上便会挂着特制的六瓣两层的莲花灯笼。”
  “可这水中又不比陆地,这在水里,又不能如同在水面上行走!”她自认为自己说出一个常识。
  “哈!就凭你这句话,就可以知道你是绝对没来过这扬子江。”小七带着善意的嘲笑。“等到夜晚,这中游挤满了船。基本上都是一个船的船尾碰到了另外一个船的船头。这往中轴线那块,船就越多,这和在地上走动差不多。”
  “你若是真心想去中轴线去看看,这江面堆满的船,会勉强露出一条三米宽的船,是专门接送来交易,逛灯会的人。”江隐玉听了小七的解释,忍不住暗自咂舌,这场面她还真是没有见过。
  “那花船呢?”端止轩默默的看着她,很显然这个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花船,我也不是特别懂,我不去。”小七傻呵呵的摸着自己的头。
  “你这思春的样子,是不是村子里有个姑娘等着你。”原本兴趣盎然的江隐玉看着脸上挂着个二百五笑容的小七,一个白眼,这到关键的时刻,就是容易掉链子。看着情况,应该还是一个单纯的小处男。
  “你怎么知道啊?”小七一脸惊讶还带着几分欣喜。
  “嗯,我不仅知道,还知道那姑娘叫小翠是不是?”
  “不是,叫小花。”小七一脸严肃的纠正。
  “好的,我知道了,村子里有个姑娘叫小花,不叫小翠。”她脸上微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