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疫病

  “罗大叔。”罗九正守在装满箱子的货船上,忽然听见颇为活泼的声音,瞬间心里一个哆嗦。转身看着笑嘻嘻的江隐玉,警惕的看着二人,这二人被他安排在最后的船上,就是怕这江玉来骚扰自己,现在看来,这一路上,怕是躲不过。
  “罗大叔,我怕你守在这儿,无聊,特意来看看你。”这货船上装着叠在一起的红木箱子,用黑色的布和粗厚的草绳紧紧的绑着。六个镖师守着这条船。江隐玉倒是不客气,看着罗九旁边空着的木板,拉着端止轩一屁股坐下来。船只发出轻微的摇晃声。
  “您这不好好休息,等到了京城,影响了秋试,我们可承受不起。”罗九阴阳怪气的说道。
  “罗大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真正的文人,在潦倒之际,只有在面对这月华如水,驾着一叶扁舟和友人闲话时,方才能造出千古流传的诗句。”“这不我就特意来寻罗大叔了。”
  罗九看着身边几乎要成精的江隐玉,这一路相处,他已经认定这个叫江玉的读书人,简直就是信口雌黄。“罗大叔,你别不说话啊?咱俩聊聊,别把我当敌人,再说了,你看见有这么善良的敌人吗?”
  “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罗九无可奈何的叹气。
  “我们这是在哪儿?这镇子怎么这么诡异?”
  “这镇子没有名字,我们都叫无名镇,至于这镇子向来诡异。”听到江隐玉的问题,罗九倒是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江玉问的是关于这镇子的问题。
  “向来就诡异!”江隐玉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有什么镇子向来就诡异啊?这镇子你们应该不常来吧!”罗九好不容易松的一口气瞬间就提上来,江隐玉倒是自顾自的说着。
  “洛阳行商乃是三大行商之一,在各地都有分行,即便是这摇桨的船夫都是自己人。”说着,端止轩望着靠着船桨休息的船夫,这船夫和其他的船夫相比,如同一个外来人,一语不发的休息。
  “这些船夫一开始很是熟悉之前我们走的河道,但是到这里,我发现他们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虽说这河道狭窄,但你们如此小心翼翼,怕是不只是不熟悉吧!”罗九深深看了坐在旁边瘦小的书生,她的眼睛如同一支尖锐的利箭,观察极细。“你们是为了躲避那些不明的人,特意选了一条偏僻不长走的路,我分析的没错吧!”
  “你当真不像一个书生,倒像是一个探子。”他没有直接回答。江隐玉只是笑笑。
  “这么说来,你们一点都不了解这个镇子?”这次啊,反倒是一直沉默的端止轩发话。罗九一下子沉默。这行商之人要是不清楚路线周边情况,就好比一个瞎子,进入未知的领域,那就相当危险了。
  “这镇子,以前很是热闹的,这河道都是来往不绝的商船,只要过了这河道,就进入扬子江了,因为这路途短,所以当时停在这的商船是真的多。就和以前这河里的鱼一样,随手一捞,就是二两重的青鱼,这河岸也最是热闹。”一直沉默的带着斗笠的船夫忽然说道,苍老嘶哑的声音恍若是在追忆往昔。
  众人好奇的望过去,那人穿着黑衣,整个人躲在斗笠下,身形消瘦,宛如枯槁。“只是十几年前发生了一场疫病,这镇子里面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这镇子活着的人也不多了,即便活着,也都是长久不了的人。”
  “疫病。”江隐玉看着月夜下残破的镇子,“什么疫病?”众人一听到疫病,顿时一惊,原本只是无意听二人对话,但是现在如启蒙的儿童,长大了耳朵。
  “你这书生当真是好奇,就不怕这小命吗?”
  “你不都说了吗?这是十几年前的事,这里面要真是还有疫病,你也不敢带我们进入这镇子。”
  “非也,这疫病啊,治好也没有治好。”此话一出,船上的人大惊失色,饶是罗九老持稳重,也被吓得站起来,错愕惊恐的看着船夫。反观江隐玉和端止轩还是很冷静的坐在凳子上。
  “这镇子里面还有得疫病侥幸活下来的人。”船夫不紧不慢的说道。江隐玉这会倒是安静了,听船夫说道。
  “当初的疫病颇为奇怪,来的快,这疫病是忽然爆发的。瞬间,这镇子上的人死了一大半,那些想要逃出去的人都死在了半路上,整个村子是一片恶臭。外面的人远远望去,看见这镇子上头乌鸦乱叫,阴气森森,老远就能闻见恶臭,也就不再来了,这镇子里唯一的大夫也死了,朝廷没有办法,只能封闭了镇子,解决一些“麻烦。”不让里面的出来。”
  端止轩皱眉,微微往后倾。
  江隐玉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这是端止轩讨厌一个人做出的小动作。随后,她又看了一眼斗笠下看不清表情的船夫,那冷酷到冰点的语气,的确是让人不舒服。
  “这疫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镇子里面的人死了大半的时候,只剩下一些老弱幼儿,这疫病却又莫名其妙的好了。”
  “莫名其妙的好了,你是怎么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好了?”那船夫的斗笠微微转动,江隐玉瞬间感觉一道毒蛇搬得光芒,正阴恻恻的望着自己。虽然那船夫隐藏在黑暗中,但是能够感受到这船夫此刻正在打量着自己。
  她心下警觉,她之前曾经将船上的每个人都观察过,包括船夫,当时,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妥,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她嘴角微微翘起,盯着那船夫,她江隐玉从小可不是被吓大的。船夫望着江隐玉,只见那书生眼神猛地像一头饿狼冲向自己,他背后一阵冷汗。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诡异。”船夫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明明当时朝廷已经下令把整个村庄全部围住了,任何人都不许靠近,不夸张的说着河道上都飘满了死人,这以后往来的商船便都放弃了这条河道。”
  “可某一天,忽然从里面走出一个白衣飘飘,气质出尘的仙人,告诉驻守在这的大将,说,里面的疫病已经好了。众将士看着那仙人从里面走出来,完好无损,也没有染上疫病的任何病痛。将士们起初不信,后来村子里面的老弱幼儿走出来站在仙人的后面,将士们才将信将疑,朝廷的人调查了许久,确定这疫病已经治好了。”
  江隐玉听着,越听越觉得这事怎么不靠谱呢?怎么忽然冒出一个白衣仙人。
  “那这么说这疫病被治好了?你怎么说有也没有呢?”这次倒是一个年轻的镖师,二十出头,看来是被刚刚吓坏了,急于询问。
  “这疫病虽然是好了,但是还是留下了一些轻微的毛病,那就是住在这里的人,身子极差,不长命,有人说是那场疫病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阴气太重了。这里后来就荒废了,没人敢来这里,剩下住在这里的都是那场疫病中大难不死的“活死人”。”
  “按照以往的路程,是不会走这条河道的,毕竟是疫病爆发过的镇子。”船夫咳嗽了几声,传到江隐玉的耳朵里,就如那桀桀的笑声,甚是诡异。这次不只是端止轩感觉不舒服了,江隐玉心中也有一丝的不安。
  “只是这次东家忽然说要转路线,越是偏僻最好,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条河道,怕是只有那些老船夫才记得还有这条河道。”船夫阴森森的说道,让周围不少人一个寒颤。罗九注视着船夫,也注意到这船夫的不寻常,洛阳行商做的是刀尖上的买卖,手下的一部分人都是来历不明,但是行商都有这内部的规矩,那就是不问出身,不问来路。
  “那这仙人呢?”
  “仙人,仙人自然是不见了,等到疫病被治好后,朝廷的人这才想起仙人,可仙人早就云游四海八方了。”端止轩望着身边的江隐玉,她此刻神情无比专注。
  “当真是个仙人啊!”
  “也不知道这仙人是从哪儿来的?”
  “船夫,咱们明天还是快点离开这个镇子吧!鬼气森森的,这要是疫病还在的话,怎么办?”
  “怎么偏偏就选了这条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下子原本死寂一般的镇子,倒是变得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笼罩在一层阴阴的鬼气之下。听完了这段往事,众人也纷纷散去,只希望明天能尽快的离开这座宛如阴曹地府的镇子。江隐玉转身,忍不住看了一眼船夫,那船夫笼罩在黑暗中。
  “小心点。”端止轩伸出手提醒道,江隐玉自然的伸出手,大跨步离开这条船,回到自己的小船上。脸上一片严肃。端止轩知道,江隐玉严肃起来的时候,那就说明她是认真的了。靠在端止轩的身上,江隐玉注视着绿油油的湖水。“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端止轩轻轻扫开他额头的碎发,望着那双如星般的眼睛。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她缓缓说道,但是眼睛被蒙上一层雾气。夜深了,她抱着自己,闭上眼睛。不远处的镖师正守着这些货物,这次走的这条河道,甚是诡异,还与疫病扯上了联系,饶是没有不明势力的到访,他们也不敢轻易的睡过去。江隐玉身边有端止轩,倒是可以放心的睡上一觉。第二天,清晨,她是被摇桨的声音给吵醒的。
  头上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前面是船队,他们在最后的船上,货物并不多,也并不重要,另外的三个镖师在小憩。年轻的船工,并没有听到昨晚关于疫病的旧事。颇有干劲的摇着船桨。
  端止轩正看着岸上,循着他的目光,那是一个白发的老妪,佝偻着,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过往的客船,只是那双眼睛看上去有些奇怪,就像是黑色的眼珠蒙上了一层灰色,那老妪也盯着端止轩,她后脑勺梳着一个发髻,衣服虽然破烂,但仪态还是端庄,只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就像是木偶一般。
  忽而她表情狰狞起来,那土灰色的耷拉着的“鸡皮”猛地颤动,一双灰蒙蒙的眼珠翻上去,就像死鱼眼一样,瞪着天空,她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的坐在岸边。接着老妪的皮肤从土灰色迅速泛红的如同烧红的炭,一阵阴风,那破旧的衣服露出两根竹竿的胳膊,上面是大大小小的黑斑、紫斑,还有密密的小疮,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如同蜂窝一般。江隐玉一把牵着端止轩,心中一阵恶心。
  老妪的激烈反应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小巷里忽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一下子把老妪拖进小巷。“疫病,真的被治好了吗?”她小声的说道,忍不住踏上船舷,望着岸边。身后被猛地拽过去,狠狠的撞进端止轩的怀里。
  “你别轻举妄动。”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