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庄周梦蝶

  又是一口烈酒入肚,吐出一口浊气。沙漠里的星星和夜晚,如梦如幻,江隐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倘若真是梦,醒了该多好!
  “我去看看。”说完,徐炎身上铠甲噔噔的走过去。
  “少帅!”看着江隐玉的背影,徐炎满心敬佩,第一次遇见他,是乌狼部落屠村,他被捅了一刀,扔在死人堆里,等到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包扎他的伤口,一个瘦弱的少年,那时候江隐玉十四岁,不小心脱离队伍,那么瘦小,仿佛大漠里的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上天,可是那个瘦弱的少年,却硬生生的凭着一股蛮力,把他从死人堆带回了望州城。
  整整三天,两人在沙漠里只有可怜的一壶水,少年把大部分水都留给了他,徐炎那时就发誓,自己的命就是他的了。
  那时候徐炎还不知道那个瘦小的孩子就是江隐玉,他只知道,众人赞不绝口的少年、江家的天之骄子十二岁来望州,十三岁上战场,杀蛮夷,初次一战,便四惊八方。
  后来被他捡回来,跟着他,一起成长,才见证了整个少年的成长之路,最令他敬佩的是,江隐玉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江家的少帅,出身名门,而洋洋自得。他的名声,战绩,地位是靠他自己一点一点的打下来的,无需仰仗家族,自身亦有惊世绝伦之姿,御神军上下莫不佩服。而他很有幸的看着他年少成名,成长为独当一面,威正八方的将军。
  “少帅,有心事?”徐炎看着江隐玉,跟在少帅身边这么久,看着眼前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走上战伐之路,徐炎也摸清了江隐玉的脾气。
  “你知道,庄周梦蝶的故事吗?”江隐玉看着他。“庄周梦蝶?”“少帅,我一粗人,不懂!”徐炎不好意思的挠头。
  “从前啊!有个叫庄周的人,有一天他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在天地间自由自在的遨游,梦醒以后,他就好奇到底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盯着眼前跳动的火焰,江隐玉有些出神。
  “哈!这庄周怕不是个傻子吧!不都说了他做梦吗?”徐炎大大咧咧说道,声音粗狂,粗条神经的觉得这庄周是不是有病啊!但是一看见江隐玉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一瞬间又安静下来,听见少帅喃喃。
  “或许是个傻子吧?又或许不是?”
  梦醒后的庄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蝴蝶还是庄周,可她呢?现在的她到底算是江玉还是江隐玉呢!
  大学生的江玉,手无缚鸡之力,连鸡都不敢杀,一个和平主义,平平凡凡,爱好诗词,天真无忧的女大学生;可在大端的江隐玉,一路踏着鲜血和白骨,一将功成万骨枯,直接和间接死于她手中的伏尸百万,善谋略、攻心计,是匈奴口中的阎罗,大端万民的战神。可她究竟是谁?是天真无虑的江玉,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江隐玉?
  透过火光,他看着自己的手,布满老茧,微微弯曲的双手,这双手握了十几年的银枪,已经无法完全伸直。火光中,这双手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江隐玉只知道握笔的双手早就回不去了,现在的这双手,表面干净,可早就沾染了无数的鲜血,闭上眼,脑海中满是白骨累累,浮尸遍野战火纷飞的场面。
  思绪纷繁的度过大漠的夜晚。
  “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带走!”下达完命令,大军走上回城的路途,瀚海的沙漠有个特别的定律,那就是早上、中午、晚上的一段时间,风特别大。若是凭着以前自己这身娇肉贵的体质,怕不是要栽在沙漠里了,好在她现在皮糙肉厚的,和饱经沧桑的万里长城差不多。
  一直黑鹰翱翔于天空,从上面俯视下方,行军队伍宛如蚂蚁搬渺小,黑鹰身姿矫健,目光炯炯颇有灵性,向下迅速的俯冲,猛地速度降低,立在江隐玉肩头。感觉左肩一沉,江隐玉看着阿海,黑色的羽毛如盔甲般与风沙抗争,迎风而立,双眼处是颇为醒目的白色,弯曲尖锐的喙,斗志昂扬,唯我独尊、犀利霸气的眼神,玉足。
  这是大伯江瑞在逝世前,带回来的雄鹰,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只鹘鹰降服,可第二天大伯就逝世了。
  她还记得那年的冬天,雪好大,是望州数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大到整个望州城都变成一片白色,和茫茫天地融为一体,那天的望州异常的安静,就连狗都无精打采的趴在雪堆中,仿佛明白了这座城的哀伤。他跪在江瑞的床榻前,看着满身沧桑的男人缓缓地闭上眼睛。
  十五年前的那一战,江瑞早就身受重伤,但奈何江隐玉才刚刚出生,他必须守在望州,震慑蛮夷,恐贼心不死,再次卷头重来。身体上的疼痛、强烈的思家之情被这望州阻断。直到天佑二十二年,江隐玉单枪匹马的来到望州。
  看到他,他大笑三声,江家终于后继有人,他把所有的心血倾注在他身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无时无刻的不在逼迫着他,不停地施压,迫使他快速的成长。而江隐玉也不负所望,每次都能给他惊喜意外,他越来越欣慰他的成长。终于,他累了,扛不动江家了,只好让他来扛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双眼了!
  望州的雪很冷,江隐玉跪在灵堂上,守孝三天三夜,她知道曾经辗转发侧,令她彻夜难眠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必须长大了!
  军队在沙漠中行走了三天,终于在黄沙中,远远地有一座荒城,火红的夕阳落在城头,大风呼啸,孤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落日拉长了孤城的黑影,慢慢靠近孤城,其间可见斑驳的战痕,一些生锈的铁刀、箭簇深深镶嵌在石墙中,无论修缮过多少次,这些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城,成为这座城的伤魂,无法分割!
  只有经历生死与战火的洗礼,才会懂得,才会听到这座屹立在大漠中,忍受了千年战火孤城的战魂,来自战魂深处以血为祭、以火为引的铮铮傲骨。无数个月夜中,她曾经听到过这座城无数次的咆哮。
  城门上的城匾越来越清晰,江隐玉甚至可以闻到这座城的味道,那是铁生锈的味道、咕咕鲜血的味道、还有金戈与火药的味道。城匾上赫然刻着两个苍劲有力,杀意肆虐的两个大字——望州。
  “少帅!”守城的将士早就立于门前,两边一字排开,军容肃整。“少帅回来了……”原本寥落的街道,热闹起来。
  “少帅,平安无恙,没受伤……”
  “那当然,少帅,一直战无不胜,对付阏氏王手到擒来”
  ……
  江隐玉看着慢慢恢复生气的望城,心中忍不住道“真好!”这个望州自她从江夜手中接过来后,她一直保护的很好。望州城成了瀚海沙漠中最坚固的堡垒。即便是大漠残暴无比的寇贼,也绝不敢侵犯。现在生活在望州的人,在江隐玉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这样的望州,真好!
  “少帅!这次你杀了多少匈奴?”江隐玉牵着战马,小家伙们冲上来,瞬间将他围住!“二狗子,本少帅,给你布置的作业写了吗?还有你们,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有没有打架?”江隐玉双手叉腰,张大眼睛,宛如老师正在问小朋友的家庭作业!
  “哎呦!少帅,我肚子疼!先去一趟茅厕!”二狗一下子捂住肚子,脸上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没有!少帅,我告诉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二狗哥弄哭了二丫、皮皮、墨墨……扎着朝天辫肥嘟嘟的小胖丫!张开自己肥嘟嘟的手,一边数一边说。
  “这么可恶啊!”江隐玉顺手抱着灿灿,身后的军队有条不紊的进城。“不行!得好好罚!”话音刚落,就看见二狗狂奔,声音飘来,“少帅,我娘喊我回家放牛。”
  “将那些被掳的女子,好生安置。所缴获的牛羊,分发给此次遭受阏氏之乱的逃到望州的难民。”江隐玉对身后的白平越吩咐道。
  “灿灿、少帅……那些恐怖的女人来了!”皮皮隔着老远,招手。
  “糟了!不好,得逃!”稚嫩的童音传到江隐玉耳中,她瞬间炸毛,如临大敌,把怀中的灿灿扔在白越平怀中,翻身上马,仓皇而逃。
  “啊!少帅回来了……”白平越看着扬起的黄沙,以及穿的花枝招展,眼冒星星,手舞足蹈的一大群激动的女子。
  “白叔叔,为什么香儿姐姐、杏儿姐姐、赵大妈、苏大娘……都想嫁给少帅啊?”白越平和灿灿看着对江隐玉紧追不舍的女子们。一个个的叫声简直快要把整个望州掀翻。城主府两旁的守卫,很有默契的缓缓将大门关上。
  “因为少帅很厉害,那些姐姐都很喜欢少帅!”白平越无奈的看着少帅仓皇而逃的背影。“那灿灿也喜欢少帅也要嫁给少帅!”脚下一个趔趄,灿灿慌忙抱紧白越平,小嘴吧唧,有些不满的看着他,哼!没有少帅抱着舒服!
  “少帅自求多福吧!”
  “靠!”江隐玉回头偷瞄一眼那群疯狂的女子,“哇!少帅看了我一眼!一定是看上我了!”朱红的大门已经合上了二分之一,只能看见中间演武场,“少帅!娶我!”
  “要不起!”江隐玉大喝一声,关键时刻,战马没入府中,两守卫立刻关上大门,另外两守卫迅速的插进木栓!砰砰砰!大门声声作响,木栓几乎被摇晃下来,立在旁边的八个侍卫背靠着大门用身体挡着外面疯狂的女人。
  “少帅!我要给你生猴子。”一大群女人在外面疯狂叫嚣,那气势千军万马都要甘拜下风。
  “再上四根木栓!”江隐玉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望州最恐怖的莫过于这群女人了,每次凯旋,简直比打仗更加艰难,望州七年里,打得最困难最持久的战役,整个北部沙漠实力之深厚,势力之强大,战斗力彪悍的莫过于这群想嫁她的女人了。“无福消受!”江隐玉碎碎念的回到自己的书房。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这群女人战斗力实在是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