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身世
所谓昏迷，其实是她将意识从原主身体里抽出来进入混沌空间。她在混沌空间里能以上帝视角看到顾檬身边发生的一切。
这三天里，警察与绑匪的周旋以三人被捕落下帷幕，在此期间白苏苏一直被他们当做人质，受折腾得厉害，被救下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面如菜色，看得易铮心疼不已。
易铮隐约猜到了顾翎已经怀疑到白苏苏头上，他不敢用白苏苏的安危去赌，便把她带回了自己住的公寓。
这起案子涉及绑架、强.奸、毒品，警局不敢不重视，立刻成立了一个专案组调查这件事，却没想到，三个绑匪还没被押到警局，在路上就突然自爆，连累警局损失了一辆警车，跟绑匪同在一个车上的警察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法医验尸后表示，这三人皮下早早被人植入了可以远程控制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捕，供出幕后主使。
专案组的人面面相觑。
这……这是在仿照武侠培养死士？
能使出这种手段的人……
所有人立刻意识到，这个案子绝对牵扯到了某个涉黑集团的核心利益，恐怕不是针对的顾檬，而是整个顾家。
*
第三天下午，温霁悠悠转醒。
这三天她就像一个过客旁观着发生的一切。三个绑匪的死亡是意料之内的，易铮绝不可能留给警察顺藤摸瓜的机会。
她的重点主要在白苏苏那边，顾翎以身涉险去救她几乎没让她有什么波动。纵使男人表现得再心痛，她也不觉得他有原主上辈子惨。
更何况，这种一步步伪装算计来的真心，她也不太稀罕。
温霁承认自己的恶劣和迁怒，可谁让顾檬才是她的宿主呢？
等此间事了，他们也就两不相欠了。
这三天里，顾翎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她。
医生说她这是受到了凌虐和惊吓，身上的伤虽然说不算很重，但精神已经崩溃到支撑不住，陷入了意识昏迷中。这种情况按理说最多一天就能醒来，但估计潜意识里不愿面对记忆和现实，所以迟迟昏睡不醒。
顾翎想，他的小檬那么坚强，被全家人漠视十多年，在其他女孩子正爱美撒娇的年纪，她却被扔到异国他乡整整四年，所有的伤痛她都一个人扛过来了。可现在这样坚强的她竟精神崩溃到不愿醒来，那该有多疼啊。
他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疼。
这三天里他瞧着小檬的脸，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小檬小时候的，出国前的，回国后的，好多他曾以为消散了的记忆，都在这几天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如曾经鲜活。
他怕极了，怕小檬抛下这个世界，再也不愿意醒来。
幸好，她最终还是醒了。
这天他去取药回来，就看到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无神又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少女了无生趣的眼，让慌乱比喜悦更早到达他的大脑。他几步走近床前，颤抖着握住女孩儿的手，竭尽全力才喊出了喉间那声“小檬”。
女孩儿的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
顾翎极力扬起微笑，伸手想要摸一摸少女的头发。
床上的女孩儿却因为他的触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用力推开他，身体不断往旁边退，手上因为使力挣脱了正在输液的针管，血一滴滴地从针眼里冒出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看着顾翎，声音发颤地喃喃道：“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顾翎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他强忍着心底密密麻麻的疼，沙哑着声音轻声哄道：“小檬不要怕，我是哥哥啊，别怕，哥哥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似乎是“哥哥”两个字起了作用，女孩儿停止挣扎，抬头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顾翎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可少女却又更低地把头埋下去：“你不是哥哥，不是哥哥，你不是……你走开啊，走开啊……滚哪！”
她抬手抓起床边柜子上的保温盒，用力地朝顾翎砸去。保温盒砸在顾翎手臂上，落地发出一声脆响，温霁的手上的针眼也因为用力涌出更多的血液，顺着她铅白的指尖滴到地上。
顾翎不敢再刺激她，只能一边安抚一边走出病房，吩咐门口的助理看好温霁，自己转身去找医生。
温霁极不稳定的情绪显然会伤害到她自己。她拒绝任何人的接近，对所有人的话都充耳不闻，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医生没办法，只能给她注射了镇静剂，让她再次安睡过去。
镇静剂作用时间有限，温霁在几天内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几次，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开始愿意与外界交流。顾翎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慢慢落下，却连公司也顾不得了，整天呆在医院陪着温霁。
这次绑架案闹得很大，顾翎的施压让受害人信息被隐去，可还是瞒不住顾天鸣和顾老爷子。
顾氏夫妇在出事后来医院看过两次，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对顾翎守在医院的行为也没多加指责。顾老爷子却在得知消息的当天晚上旧病发作，现在还在顾家的私人医院住着，为自己疼爱的小孙女心痛不已。
这天早晨，温霁醒得早，精神头也不错，顾翎依着医生的嘱咐带着她去花园逛。两人选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隔着眼前的绿色枝叶看外面来往的行人。
温霁似乎已经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了，面上带着柔暖的笑意，软软的模样直戳到人心底去。
她抬头看外面，顾翎低头看她，两人谁都没说话，却自有一种温馨气氛在其间流转。
岁月静好，不过如是。
“萱……萱萱？”
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温馨，温霁循着声音看过去，一对中年夫妻踌躇地站在几米开外，期待又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
那对夫妻五十岁左右，模样普通，跟每一个碌碌无为的中年人一样，脸上布满了奔波操劳的岁月痕迹。
女人身上还穿着一身工装，全身灰扑扑的，手里端着一个保温盒，看样子是给住院的亲朋送饭。
她见温霁看过来，立刻拘谨地往后退了退，眼睛却仍旧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你是？”温霁迟疑着开口。
那女人听到她的问话，像是突然获得了什么勇气似的，抓着身边男人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却被不远处的保镖上前拦住。
女人看到保镖出现，神情明显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转身离开。旁边的中年男人却暗地里掐了她一把，女人吃痛，眼神闪烁着看了温霁好几眼，最终还是咬咬牙大叫出声。
“萱萱，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找了你好多年，你快跟姑姑回去！”
顾翎在女人出现的那一刻就被一股不安的情绪笼罩。此刻听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更是无端生出了一种恐慌，仿佛下一秒会有什么逃脱他掌控的事情发生。
他立刻冲保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将这对夫妻弄走。却不料温霁率先开口：“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说的萱萱。”
女人急切地打断她：“我不可能认错的，你爸叫周明庭，你妈叫钟雪儿，你叫周萱，你没见过我们，可你爸死前给我们看过你的照片！”
钟雪儿？那不是小檬生母陪酒时用的名字吗？！
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顾翎心下大惊。显然这女人绝不是信口开河，她恐怕知道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关于小檬的。
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立刻追根寻底，而是让保镖捂住那个女人的嘴将她带下去。小檬现在精神脆弱，绝对受不了任何刺激，他不允许有心怀不轨的人伤害到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妹妹。
“等一下！”
温霁开口止住了保镖的动作。她在听到“钟雪儿”这个名字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急切。
顾翎暗道不好，按住她准备站起来的肩膀轻声哄：“小檬，你今天太累了，我们该回去休息了。哥哥让人去把他们安顿一下，你有什么问题，等你休息好了再问好不好？”
温霁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却未曾波动半分，固执又倔强地再次开口：“等一下。”
顾翎唇边含着的微笑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那个女人眼见保镖正左右为难着，生怕错过了着绝佳时机，从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哗啦啦洒在地上。
“这是你爸寄到家里的照片，这上面的人是你没错吧？”
照片不多，十几张的样子，记录了原主大半个童年。
温霁一张张看过去，这些照片在原主十岁那年戛然而止。
原主十岁那年，也正是钟雪儿死的那年。
温霁弯腰捡起飘落在她脚边的一张，背景是顾家老宅的花园，那棵原主幼时最喜欢的樱花树下，面目俊秀的男人和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一起望着镜头甜甜地笑。
一大一小两张面孔靠在一起，乍一看起来眉目间还有几分相似。
女人看她捡起那张照片，眼里闪过一道得逞的精光，立时就大声嚷嚷起来：“萱萱你还记得他吗？那是你爸爸啊！他……”
顾翎没等她嚷嚷完，让保镖强制将这两人带了下去。这回温霁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反应，她正望着那张照片怔怔出神。
“别看了！”顾翎把照片夺过去，和地上散落的那些拢成一团揣进怀里。
温霁跟着他的动作将视线转移到他脸上，睁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哥，我认得那个男人……他是以前经常上门的那个私人医生，对不对？”
“那个女人说他才是我的爸爸……她说我不是顾檬，我叫周萱，可是周萱是谁啊？我不认识啊……”
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困难起来，她张嘴大口吸着空气，声音幼猫般微弱无力。
“我……我不认识啊……”
顾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力气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小檬，你听着，什么周明庭周萱都跟你没关系！你是顾檬，是爷爷的檬丫头，是我的妹妹，其他什么人都跟你没关系，你永远是顾家的女儿，也只是顾家的女儿！”
可他怀里的女孩儿却像根本没听到似的，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一点儿回应。
顾翎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发丝和脊背，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可那一声声“小檬”落在女孩儿耳朵里，却头一次让她感到陌生。
怀里女孩儿的身体无端地哆嗦起来，顾翎放开紧抱的手臂一看，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面如白纸。一双犹带水雾的眼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住地喊冷。
顾翎赶紧将她放回推过来的轮椅上，为她披上了绒毯，急急推着她回病房里去。
女孩儿蜷缩在轮椅里，反抱住自己，裹紧了身上的绒被，却仍抵不住寒气一阵一阵地钻到她身体里去。
她觉得自己还是在那个冰冷的监狱里，被所有人抛弃后，一个人孤独地腐败在角落。
分明是春暖花开的天气，她却仿佛置身数九寒冬，一直冻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