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花期未至

  裴珬启程北上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百官到城门外相送,白盏亲自到场,给足了面子。
  临别时,白盏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甚至眼含泪光。
  这位年过半百的帝王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哪怕裴珬对这位父亲并无太多的感情,也突然酸了鼻子。
  她在白盏的搀扶下坐上马车,她松开了手,白盏却仍是牢牢地抓住。
  “女儿,是我没用,没法护住你!”
  白盏的声音很小,这话是说给她一人挺的,是肺腑之言。
  裴珬略有所动,又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决然走上马车。
  即使再不舍,又如何呢。
  浩荡的车队启程,京城被远远地留在了身后,一滴眼泪从裴珬脸上滑落,落在艳红的嫁衣上,晕出深红的一片,像血。
  车队走入青州境内时,突然有护送的侍卫在车外询问。
  “殿下,属下等察觉到有人一直跟在后面,需要将人赶走吗?”
  裴珬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必,让她们跟着吧。”
  “是。”
  马蹄声渐远,想来是侍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裴珬掀开帘子,惊诧地发现白淼竟一直骑马相随。
  “你怎么在这里?!”
  “我奉旨相送,除了这里,还能在哪?”
  裴珬下意识抓紧了帘子。
  “你这般轻易离京,若是一切功亏一篑,我保不齐就恨你了。”
  白淼微微一笑,“那现在是不恨?”
  “诡辩!”
  裴珬气冲冲地放下帘子,两人之间不再目光相接,她冷静了不少。
  “你这样做,一定是早有安排吧?”她打心底里不信白淼会是为了送她而不顾大局的人。
  果然,白淼只是模糊地回应了她的问题。
  “在京城待久了,偶尔去看看荒海城的景色也不错,没准会别有一番风味呢。”
  “你的心还真是够大。”
  “心不大,何以谋天下?我答应你,若有机会,我会保你周全。”
  裴珬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来哄骗我,让我去和亲,当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吗?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会物尽其用吧。”
  白淼不言。
  片刻后,裴珬再次听见了渐远的马蹄声,她掀开帘子,人果然不见了。
  望着翠树野花,她笑出来,自己怎么也算赢了白淼一次,不亏。
  沧泯江是两国交界,往北是大乜邚城,往南是丹颐荒海城。
  北乜来的文书中提到由将军迟信带人前往邚城相接,将丹颐的皇女迎入乜京。算算时日,该是早就到了。
  裴珬与白淼的车队到达荒海城时,此地郡守早早带着地方官员到城外相迎。
  因为裴珬执意要在此地留宿一夜,因此两位皇女的住处也都安排妥当了。
  裴珬的住处四周被侍卫和白淼的暗卫围的水泄不通,明面上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可她明白,白淼还是在防着她,生怕她跑了。
  她在驿馆里换下嫁衣,穿上常服,要出门,理所当然的被侍卫拦住。
  “四殿下,三殿下已吩咐过,让您在驿馆中好好歇息。”
  裴珬不满,“三殿下是殿下,我四殿下便不是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侍卫不知该如何解释,似乎怎么说都是个错,他索性直接跪下,“还请四殿下不要为难属下。”
  裴珬气愤不已,“那我不出去了,我要见白淼!”
  死囚临死前还有一顿送行饭,她一个“为国捐躯”的皇女,难道还不能任性一回吗?
  侍卫很快请来了白淼,她还是骑马时那身男装,身姿飒然。
  “后悔了?”她进门便笑着问。
  裴珬瞪了她一眼,“我要出去走走,可是他们不让,我要斩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自然不能让,只是你前些天的淡定都去哪了?”
  “我装不下去了,既然你不放心,那你陪我出去,时时刻刻盯着,总好了吧?”
  白淼答应的比想象中容易,只是说了一个“好”字。
  裴珬是在路上知道此行会路过荒海城,所以她执意要留宿一晚,是因为她记得荒海城会开一种花,罗雀花,从前裴思锦亲口答应会带她来赏的。
  可她就要走了。
  过了沧泯江,她就不再是丹颐的裴珬了。
  往后她得做丹颐的皇女,北乜的皇妃,就像这罗雀花,在沧泯江的另一边,便成了凤凰藤。
  白淼随身带着朱颜,红玉被留在驿馆中收拾细软。
  三人几乎走遍了荒海城,习惯于吃苦的白淼和朱颜倒没觉得什么,走到后来,裴珬几乎是一瘸一拐地在走,却执着的不停下。
  白淼看不懂她。
  “你这样,是希望北乜的皇帝见到你是个残废,就拒绝娶你吗?”
  裴珬听出她话中的怒意,十分开怀。
  “你这主意也不错,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白淼没什么好脸色,“你别痴心妄想了,别说你是瘸了,你就是痴了傻了,北乜的皇帝也会娶你,把你养在宫里。”
  裴珬扶住她的肩,笑弯了腰。
  “你说这话,真是残忍啊。”
  “为了自己以后好过一些,别折腾了,回去吧。”
  裴珬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珠,淡然道,“我在找罗雀花,可是为什么找不到呢?”
  白淼无奈,“现在不是花期。”
  裴珬有些恍惚地看向远处。
  “那是错过了啊,往后便没有机会了吧。”
  没人再说话,那一刻的沉默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白淼突然背朝裴珬半蹲下。
  “咱们回去吧,我背你。”
  裴珬有些意外,但也只惊愕了一瞬,紧接着便笑着说“好”,跳上白淼的背。
  朱颜成了愣在原地的那一个,她远远地看着两人,背影沐浴在黄昏的霞光里,过于耀眼。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白淼,却是见惯了这样的裴珬
  回到驿馆的时候,裴珬已在白淼背上睡熟了。
  白淼在红玉的帮助下将她放到床上,又脱了鞋袜上药,忙活好一会儿才歇下来。
  红玉也心疼自家殿下,劝着她早去歇息。
  白淼喝了一口茶水,问道,“裴思锦呢?”
  裴思锦跟了一路,从京城到荒海城,她是知道的。她允许裴思锦相送,却不希望裴思锦与裴珬见面,她怕事前生变。
  红玉答,“我已将她劝回去了,大变在前,京城里不能没有咱们的人。”
  “嗯,做的好。”
  白淼放下茶杯,眸光深沉。
  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势在必得
  白淼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朱颜早已在候着,她有些意外。
  “这么晚,有事?”
  “我有一事,希望殿下应允。”
  “先说来听听。”
  朱颜开门见山,“我希望以侍女的身份,随四殿下入乜。”
  白淼眸光微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去了北乜,可就再无机会回来了。
  朱颜果断点头,显然来时就已想好了所有。
  “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突然不恨她了。”
  “想明白了?”
  朱颜笑,“没想明白,所以想继续跟着,直到想明白为止。”
  “你这是执意要做阿秀,不做我的朱颜了?”
  朱颜立刻跪下,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对白淼来说是一种背叛,可她不后悔。
  “殿下,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活在北乜的皇宫里,裴思锦还要随殿下做大事,她不能,但我能,还望殿下允准!”
  白淼看着面前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情同姐妹的人。
  她心里明明觉得难受,可出口仍是,“我准了,去吧。”
  朱颜喜出过望,连连谢了多次,才匆匆离去。
  剩下白淼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兀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