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投身入水
这些年难有能轻易左右她情绪的事,水俞之说她少年老成,红玉劝她多展笑颜。
曾经她把裴珬放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自以为不在意,如今把人摆在面前,才知道一些事耿耿于怀,不是骗自己没有便没有的。
“殿下。”
朱颜追上来,像是有话要说。
白淼在一瞬间恢复成人前的冷淡模样,瞥向她。
“我知道你心里所想,但如今白泽已死,太子府和南风楼都不可能再回去了,你在他们面前露过面,如今宫中反而是最好的藏身地。”
朱颜露在外面的眉头微蹙,还想再说什么,白淼先一步抬手打断她。
“而且对于如今的裴珬来说,有你陪着是最好的,不是吗?阿秀。”
朱颜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潜渊宫,桌案旁的地上坐着一个同样失魂落魄的人。
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曾经她在那个装饰华美的地方一次次这样看她,从恨到不恨,到如今割不断,舍不下。
朱颜眨了眨有些涩然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地上凉,起身吧。”
她走过去,把裴珬扶起来。
裴珬眼角还湿漉漉的,看上去楚楚可怜,朱颜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裴珬抓着她的手,她记得眼前这个姑娘名叫朱颜,白淼说,奶娘是朱颜的母亲。
而她夺走了原本属于朱颜的母爱。
“朱颜姑娘,我我不知该说什么,你心里才会好受,但你若见着我会不高兴,便不必管我,我可以”
“行了。”朱颜冷声打断她,“我奉命在潜渊宫伺候你,也是监视你,其他无关的事情我不会做,你也不必说。”
朱颜强硬的把自己的手臂从她手中抽出,目光冷冽。
“凤凰阁焚毁后,裴家已发出讣告,六小姐裴珬身死火中,尸骨无存,这几日京中裴府一片素白,裴珬已死的事实已经深入人心,无可逆转了。
所以你就放下曾经的一切,安心留在这里吧。”
朱颜说完转身就走,不留给裴珬再分辨的机会。
她留给裴珬的背影刚硬又决绝,转过身的目光却柔和下去,甚至在光下闪耀着水光
入夜。
京郊凤宫。
白淼早早的吩咐人在湖上放下莲灯,满湖星火,璀璨如繁星坠空,煞是美丽。
白淼一人坐于湖边,赤脚,脚尖不时拨动湖水,荡起涟漪。
她身侧放着一壶酒,一盏杯,自斟自饮。
素手握住杯盏,将满杯琼浆倒入湖水。
“母后,我负你了,这一杯,算是女儿给你赔罪。”
壶里的酒液再次注入杯盏,白淼抬手,将这第二杯酒洒入湖中。
“湘姨走了,晋国公走了,裴复走了,我不知这条路上还有多少人会离开,但人总归会死,我也早晚会再见到母后你吧。这一杯,祝你与旧友泉下相聚。”
第三杯酒洒下,白淼放下杯盏,抿了抿指尖沾上的酒液。
“我已去江南见过穆勒将军,他与我说了许多事,我方知道真正的母后原来比我记忆中厉害许多许多,也比我想的更加无私,正直。”
她顿了顿,给自己倒上半杯清酒,一饮而尽。
也许是酒液划过咽喉的感觉太痛,她眼中蓄起泪水,一双眼眸潋滟中盛着星光。
“我曾经以为你至少有一点私心,哪怕只有一点点,可穆勒将军的话让我明白,无论是当初在湮浅古城中的你,还是在凤宫中的你,哪怕是沉湖的你,都不为自己。”
泪珠如一粒透明的珍珠从她瓷白的肌肤上滚落,一粒接着一粒。
她终于语带哽咽,“这第三杯酒,是敬我与母后这半生的母女情份。母后,我和你不一样,也走不了你希望让我走的那条路,敬了这杯酒,往后我便不是你的女儿了。”
微风拂过,湖上的莲花灯随波而荡,火光摇曳。
白淼擦去眼泪,露出微笑,“你不答,我就当你允了。”
她像是遇上了喜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笑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凤宫之中,转眼壶便空了,她张开双臂倒下,青丝铺落满地。
眼前是繁星,与坐着时看见的满湖星火很像,却又另有一番独特的美丽。
她将空了的酒壶高高举起,大喊,“来人,再来一壶酒!”
凤宫里空,声音传出去很远,像恶鬼在深夜苏醒,发出的痛苦的嚎叫。
白淼有些疲累地闭上眼。
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很规律,渐渐走近自己。
“将酒放下就走吧。”声音带着疲惫,带着醉意,与平时的清冷判若两人。
那人没有依言离开,亦没有放下酒壶,白淼睁开眼,扭头,看见的是一道颀长的背影。
“你怎么来了?”
水俞之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满湖星火。
“是殿下请我下山,请我留在你身边的,除了这里,我还能在哪呢?”
他回头,两人的目光汇在一处。
“你怪我?”
“我若不愿,走了便是,留在这里怪你做什么?”
白淼不仅没有因为他这句话开怀,反而蹙起了眉头。
“俞之,我其实很害怕。”
“这话不像是出自我熟悉的殿下之口。”
她流着泪笑起来。
“我记得从前在千暮山,你会叫我的名字,可自从回到凤宫,你就只唤我殿下了。”
水俞之沉默了一会儿,久久才再次开口。
“殿下就是殿下,从前是属下”
白淼突然向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借着整个身子的重量,狠狠地拽了他一把。
水俞之不豫,重心不稳,朝着她倒了下去。
一个肆然笑着,一个惊慌无措。
好在水俞之反应惊人,在倒下前运功翻转,才没倒在白淼身上,却是背部狠狠撞在地上,疼的他闷哼了一声。
两人变成并肩躺在地上的样子。
白淼捂着肚子,笑出眼泪。
“你知道吗,我每每听见你说那些话,都怕什么时候你就走了,回千暮山,去做你的少主,这样哪怕我是丹颐的皇女,你也可以拒绝见我。”
水俞之看不见她的脸,却无端想到年幼时的白淼,明明被欺负的都哭出来了,眼睛里却还是不服输的坚韧,和傲气。
坚韧的是她自己,傲气是源自凤宫中的母亲。
“我曾经答应过助你成事,事未成,我不会走。”
白淼突然翻身而起,骑到他的腰上,水俞之被吓得不轻。
“殿下?!”
白淼捂住他的嘴,欺身向前,两人的脸离得很近,白淼说话时,带着酒气的气息扑在他脸上。
“若事成后呢?”
她的声音很沉,很冷,如同这夜里的湖水。
白淼的手缓缓挪开,要他的回答。
“祖母年事已高,事成后,我会回到千暮山,接手水云间事务。”
“好。”
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已用尽了力气。
白淼起身,重新站回湖边,然后在水俞之惊愕的目光中,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