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谋算

  在宁州的荒山野岭中穿行了六日,离开嵩遇城的第十日,白淼一行人终于到达青州境内,在两州交界的一个镇子里入住了与青女府无关的小客栈。
  洗了热水澡,换上干爽的衣物,对比之下,人生的幸福其实轻而易得。
  修整一夜的三人抖擞精神,远离无人旷野的他们,又恢复为旁人所熟知的模样。
  裴思锦提前外出买了马,裴奚向店家购入随行的干粮和酒水,白淼独自待在客房里,计划该如何将青女府握在自己手里。
  她算了算日子,与自己最初设想的差别不大。
  窗外传来翅膀扑棱的声响,她走过去,推开木窗,一只灰白的信鸽落在窗沿。
  白淼从怀中拿出提前写好的字条,卷起,放入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之中。
  鸽子飞出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白淼合上木窗时,恰逢裴思锦回来。
  看见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裴思锦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她身为杀手的本能,是生死一刻救命的直觉,她意识到这次逃亡并不简单。
  “殿下,马匹和干粮都备好了,我们何时启程?”她脸色不变,仍然恭敬顺从,是最得力的手下,是最忠诚的奴仆。
  白淼面沉如水,她抿了抿薄唇,拍去手掌上沾的细灰。
  “暂且不急。”她走到方桌边,倒了一碗冷茶,“你奔波半日,也累了,不如先坐下喝口茶。”
  裴思锦立时便走上去,饮下带涩的冷茶,毫无犹疑。
  白淼的神色微变。
  “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二人的目光对在一起。
  “殿下有事吩咐便是。”
  白淼撑着桌面坐下。
  “并非是吩咐,我只是纯粹的想告诉你,你也应该知道。先坐下吧。”
  裴思锦依言坐下,她不知道白淼意欲何为,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位皇女的心思不简单。
  “青女离世前,我曾拜访青女府,将老人毕生所求之真相告知,换取让你继承青女府的承诺。”
  裴思锦并不惊讶,她当初在织云城遇到白淼,就猜到青女府的客人便是这位尊贵的皇女。
  可她想不明白。
  她与白淼的纠葛本该从那一晚开始,将青女府送到自己手上,为的又是什么呢?
  裴思锦苦思冥想,终于在案头留存的笔墨中找到了答案。
  她突然就明白了。
  “殿下要的,始终是青女府?”
  说出口的是个问句,心里却无比肯定,她坚信自己找到了一切的源头,顺着这根线,便能将白淼暗中部署的一切都找出来。
  白淼果然点头。
  “赵全的异心,其实在青女离世的那一刻就生出来了。”
  身为青女府的大管家,已故赵卓凡的近亲,在赵佑死后,他原本是最有资格继承青女府的人,可白淼短短几句话拿走了他的资格,他怎能不怨,怎能不争。
  赵全对青女的忠诚或许是真,可人在金钱权势面前的贪婪也是真,白淼正因看透了这一点,在得知赵全有异的消息时,她一点也不吃惊。
  这本该是早晚的事。
  裴思锦右手紧握成拳,放在桌面上。
  事已至此,若说这次在江南被赵全围攻的事白淼毫不知情,她是半句也不信的。
  “殿下究竟是何时知晓赵全的计划?”
  “离京前便知道了。”
  这一切都能说通了。
  裴思锦咽下胸腔里冒出的火气,她还清醒,还记得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她也终于明白了白淼为何要将青女府交到自己手上。
  裴复是裴家之主,手握着裴家的各路生意,有实力,也有声望。赵全是青女府的大管家,熟悉青女府的各种买卖,有人脉,也有野心。
  唯有她裴思锦,身不由己,寄人篱下,她什么也没有,甚至对凤宫里高贵的皇女有一颗赤胆忠心。
  从她手中拿走青女府,远比从裴复和赵全那里简单的多。
  这便是白淼的算计。
  “殿下真是好算计。”裴思锦忍不住夸赞,语气却是失落的。
  但凡为人,大概都是不愿被人算计的。
  白淼微微侧目,将目光投向别处。
  “我今日将始终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有异心,接下来在织云城中的计划对我很重要。”
  裴思锦垂首,仍旧是那副恭敬顺从的模样,“殿下放心,我并非赵全那样的人。”
  白淼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就此事开口。
  好不容易亲近一些的两人,突然就有了隔阂。
  白淼站起身,裴思锦紧跟在后。
  “既然行程已安排妥当,那便不宜再拖了。我们从此地到织云城需要两日,日子正好。”
  “殿下要直取青女府?”裴思锦有些意外。
  “原本是不打算的。”话已挑明,白淼便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言明其中利害,“最初我打算等你慢慢接手青女府,到时青州便自然在我手中了,像如今这般动真格的,很容易让太子党注意到我的动作,父皇也会生出戒心,对凤宫会很不利。”
  “这么说来,殿下此举是被赵全所逼?”
  “也不尽然。”
  两人说话间已收拾好行礼,裴思锦自觉的将包袱都拿在手上,白淼看了一眼,并不阻止。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小镇里的客栈人少,大堂里只有掌柜和小二在忙活。
  白淼刻意驻足,等了一下身后的裴思锦。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
  “我其实并不赞同母后的想法,她也许生来不凡,所以将一切都想的过于美好,当初在湮浅古城中挑战麒麟主是,在凤宫跳湖亦是,她心里没有黑暗的东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否则今日也轮不到我来做这些事。”
  白淼的声音还是平淡无波,就这样突兀地冒出来,道出了她的心事。
  裴思锦一怔,她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白淼接着说,“母后期望的正大光明,或许和我所理解的正大光明不同,我会堂堂正正地坐上那个位置,但没有哪一个朝代更迭是无流血牺牲的。”
  即使裴思锦早已见惯了尸体和鲜血,却还是为白淼最后那句话心悸。
  战争,和尸体,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