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活得开心

  将近日落,裴珬陪着父亲吃过晚饭,就回到梅园,收拾了石桌上散落的书卷,正打算让刘氏掌灯,把屋子里的棋篓拿出来摆上。
  一个面熟的小姑娘突然闯进来,喘着气跑到她面前。
  “六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四公子又喝醉了酒,在院子里胡闹呢!”
  裴珬想起来,小姑娘是平日照顾裴易起居的下人。
  自从裴复将家里大小事都交到裴思锦手里,府里大大小小的人都见风使舵的站了边,再加上裴易年少时对裴思锦很不待见,裴珬大概是这府里唯一愿意去看望裴易的人。
  故裴易那里出了什么事,下人不会先去找裴复,而是来找裴珬,毕竟这位六小姐可是下任家主的掌中宝。
  裴珬不作他想,吩咐刘氏早些歇息,便跟着小姑娘出门,前往裴易的住处。
  裴易如今住的院子原是裴霄的,长子居处,也是府里的风水宝地,如今却因无人打理荒废下来。
  这倒不是裴思锦故意苛待,而是裴易把人都赶了出来,铁了心要“孤独终老”。
  裴珬走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若不是早已见过这番颓败景象,丛生的杂草和破败的门窗几乎让她怀疑此处是什么荒郊野外供孤魂野鬼游荡的弃居。
  “小四,你该不会是又没钱买酒,才让人将我诓来吧?”她高声询问,清脆的嗓音回荡在院子里,无人回应。
  “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晚饭时爹爹才与我说,不能惯着你呢。”
  她话音刚落,一节枯枝从身后落在她头上,不疼,却实实在在吓到了她。
  “老头子关心自己的宝贝女儿都来不及,还会在意我这个不孝子?臭丫头,你撒谎的本事真烂。”
  裴珬回头,果然见到醉醺醺的裴易横卧在墙头上,怀里抱着外头二十文就能买到的劣质葫芦,跟宝贝似的。
  裴珬被他气到,叉着腰直指裴易的脑门,模样气势直逼外城里骂街的妇人。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你一个臭酒鬼,能出什么事。”裴珬捧了一把枯叶向裴易砸去,却是连裴易的边都没碰到,反而落了自己一身。
  裴易大笑。
  裴珬气的捶首顿足,忿忿道,“哼!我再也不管你了!”
  她抬脚欲走,裴易却先一步翻身下墙,落在她面前,也挡住了她的去路。
  裴易伸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
  “让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不见长进,还是一副小女子的无能模样。”
  裴珬“啪”一声拍掉他的手,用的力道毫不留情,裴易假意捂着手叫唤,甚至可怜兮兮的把有了红痕的手背凑到裴珬面前去。
  “医药费,别忘了。”
  裴珬真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四哥气死了。
  “我本就是个女子,医药费,没门儿!”
  裴易用手背撑着脸,作深思状。
  “鸣珂帝也是女子。”
  裴珬为难,“她是千古第一的女帝,不算。”
  “水月教教主是女子。”
  “emm她是武功盖世的江湖儿女,也不算。”
  “息悯皇后也是女子。”
  “诶?”裴珬有些诧异,在她眼里,这位记录不多的本朝皇后实在难以与前两位相提并论,“她不过是坠湖而死的皇后”
  裴易突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揉乱了刘氏精心编好的发髻。
  “我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打算离开此地了。”
  他说离开,仿佛离开的不是家,不是依靠,而是旅途中一个暂留的客栈,毫无留恋。
  裴珬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抓住了裴易的手臂,温度透过布料传到她的手心,她方明白自己有些心慌。
  “小四你要去哪?没了我,谁还给你买酒喝?”
  裴易伸了个懒腰,没心没肺的样子。
  “咱们在这门口站了多久了,累不累?咱进去坐着说。”
  裴珬被他生拉硬拽的进了屋,天色很暗,屋子里只有一盏烛台,裴珬挨着裴易坐在凳子上,两人正对着门外将落的夕阳。
  裴珬原本是怕黑的,可闻着裴易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她反而觉得安心。
  “臭丫头,你最近有好好看书吗。”
  “当然,我可不跟你似的,成天只知道喝酒。”
  裴易笑了笑,笑声很爽朗,与这一年以来的颓败对比鲜明。
  “那现实是否如我所说?”
  裴珬不说话,埋着头苦思了一会儿。
  一年前,裴霄与裴绫的葬礼后,这两兄妹曾彻夜长谈。
  当时裴易打赌,裴思锦对裴珬表现出来的爱护都不过是想利用她拿到裴家家主的位置,如今心愿将成,裴思锦必定会冷落她。
  那时裴珬定然是不信的,可这一年间裴思锦的确冷落了她许多。
  裴易晃了晃葫芦,水声激荡,玲叮悦耳。
  “我的傻妹妹,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人好的,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裴易一仰脖子,要将葫芦口往嘴边送,装酒的葫芦却被裴珬突然抢走,自己先咕噜喝了一口。
  裴易惊了一瞬,竖起拇指夸赞,“姑娘好酒量!”
  裴珬被酒液辣到,苦着脸把葫芦塞回他手里,“这么个破玩意儿哪值得那么多钱去买,小四你真是蠢死了!”
  裴易哈哈大笑,猛灌了两口酒,把住裴珬的肩。
  “反正你也不受她待见了,不如跟我这个当哥哥的走,有我一口吃的,也有你一口,怎么样?”
  裴珬打了个哆嗦,“还是别了吧,我真怕你半路将我卖了换酒喝。”
  裴易轻轻抓着她的肩,倒是没有反驳。
  裴珬小心翼翼地去看他,却看见他狭长的眸子,漆黑如墨,似笑非笑,仿佛酝酿着什么。
  “小四,你说对了,可我不相信思锦只是骗我,她一定也有苦衷。”
  “你爱信就信吧。”
  裴珬不知为何,总觉得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释然之意。
  她小心翼翼地抓着裴易的衣角,打算作最后一次努力。
  “四哥,你一定要走吗?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你走了,就没人来找我的麻烦了。”
  裴易总觉得这丫头在埋汰他,但他的态度很坚决,“非走不可。”
  裴珬哭丧着脸缩在他怀里,“那你要去哪?远吗?你会常常回来看我吗?”
  裴易把手里的酒葫芦放到一边,换了个坐姿好让臭丫头靠的更舒服。
  “我要回儋州去,大哥在那里带我长大,那里才是我的家。”他顿了顿,再说话时,声音小了许多,“但那里很远,我不能常回来看你了。”
  裴珬在他衣裳上蹭掉此刻多余的眼泪。
  门外已是新月初升的好光景。
  “没关系的,只要四哥能不再天天喝酒,也不需要我买酒了吧。”
  “嗯。”
  “活得开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