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风波起 六
不远处,丹颐最尊贵的两个男人被反绑双手,白布封口,只能瞪着两双眼睛,焦急的看着她。
殿里的三个侍女都已经变为尸体,就横躺在白刈身边,大量的血液流出,将白刈那身白色的袍子染红。
白淼意识到其中有诈,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该上去,但思绪几经变换,她握紧了手里的剑,匆匆上前。
“陛下,皇兄!”
她的语气充满了焦急和担忧,完全无视白刈频频向她使眼色示警,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两人身边,拿下堵着他们的嘴的布条。
“小心!”
白淼扯出白刈口中布条的那一瞬,便听见他几乎破音的惊呼。
身后一道剑风向她的心口袭来,白淼早有准备,但还是装作意外,微不可见的将身子往右边一歪,袭来的长剑刺穿她的左肩,她呼吸一窒,闷哼一声,几乎倒在白刈怀里。
“皇妹!”白刈惊呼,可惜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只能尽力靠过去,让白淼不至于摔倒在地。
整个过程,白盏只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白淼咬着牙忍痛,左手连续受了两次重伤,几乎不能再使力,但好在她保住了右手。
清楚眼下并非矫情的时候,白淼忍着剧痛匆匆站起。
无论什么时候,将后背留给敌人都是十分危险的举动。
刺客持剑站在门边,看身形是个女子,白淼记得自己进来时没有感觉到任何内息,而这个刺客没有选择挟持白盏和白刈威胁她,反而躲在暗处伺机偷袭,可见她的武功并不高。
下一秒,便证实了白淼的猜想。
刺客见一击不中,没能要了白淼的命,便向门边移动,打算逃命。
“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就打算走了吗?”白淼高声质问刺客。
刺客离开的脚步顿了顿,看向白刈和白盏的目光里饱含杀意,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选了那条活路。
白淼眼睁睁看着刺客一跃冲出庆先殿,身手矫健,看样子是个只擅长飞檐走壁的杀手。
白淼呼出一口气,她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大量的失血甚至让她的神识有些模糊,她方才其实很害怕刺客为了完成任务来跟她拼命,所以才会问那句话。
她的身形一晃,手里的剑几乎都拿不稳。
“皇妹,你没事吧?”
白刈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淼甚至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刚才经历了什么。
她回身,用手里的剑割断了绑着白刈和白盏的绳子。
白刈摆脱了束缚,立马上前扶住她。
“你再撑一撑,我这就去找太医。”
白淼强打起精神,拉住打算去找太医的白刈。
“皇兄且慢。”她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白盏,重新握剑,靠着剑站了起来。
“我已事先让红玉去找二皇兄,禁军不久便到,在此之前,皇兄得留在这里,确保陛下的安全。”
白刈有些为难,因为他知道白泽已被他遣走,就算如今或许刚到东阳乡,或许在回太庙的路上。
但这话万不可在白盏面前说明,否则不仅会让他受了护卫不周的罪名,就连白泽也会连坐。
“那你呢?”他突然有些慌乱,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白淼从怀里掏出一个乳白色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吞了下去。她拱手向白盏告罪后,从旁边的床幔上撕下一块布片,在白刈的帮助下绑住了左肩的伤口。
虽然不能完全阻止流血,但聊胜于无。
“刺客应该没有走远,我去追,或许还能追得上。”
“你已受了重伤,切莫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了。”这一次,说话的人是白盏。
丹颐的皇帝扶着床榻站起来,伸手抹去白淼脸上的一点血污。
“刺客的事,事后再找人调查,保重自身要紧。”
白淼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白盏,颇有些意外。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想法,或者说,她的计划。
“陛下,刺客的意图很明显,绝不能姑息,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或许下次他们还会计划谋害陛下,儿臣不敢保证下次还能来的这么及时,儿臣要辜负陛下的心意了。”
不等白盏再开口阻止,白淼放下手中之剑,决然下跪,冲白盏郑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儿臣必不辱皇命,将刺客捉拿归案。”
白盏始终心软,匆匆将她扶起,拍了拍她没有受伤的右肩。
“千万别以身冒险,如果真的追不到,便算了。”
“是。”
白淼捡起不甚趁手的长剑,快步离开了庆先殿。
殿内只剩下白盏与白刈两人,白刈走过去将庆先殿的殿门关上,将床边挂着的装饰用长剑取下来,拿在手上当作武器。
“儿臣没用,让父皇受惊了。禁军不久便到,父皇先歇一歇,儿臣就在旁边守着,若还有贼人,儿臣必定誓死保护父皇。”
白盏看着面前视死如归的儿子,脸上露出欣慰表情的同时,他伸手拿走了白刈手里的剑。
“你们啊,总是将生死挂在嘴边,朕哪里需要你们以死相护,你是朕的太子,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怎么能轻言生死呢。”
“儿臣有罪。”
白盏又叹了口气,他走到棋盘边,蹲下,亲自去拾那些散落的棋子。
“这盘棋,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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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淼离开庆先殿后,已看不见刺客的踪迹,但她知道该往哪走。
在与红玉回头,发现庆先殿前的侍卫被刺客取代时,她就有了一个想法。
刺客的人数并不多。
这次白刈安排的禁军不多,但也有一万左右。其中八千用于看守岐山各个出入口,余下两千在太庙各处轮流值守。
刺客想要成功刺杀白盏,需要控制住几个地方。
首先是一个进入太庙的缺口,无论他们从哪里进入,都需要换掉那一处值守的禁军,否则很快就会被发现。
其次是离庆先殿最近的英灵殿。庆先殿建在英灵殿后,是通往英灵殿的必经之地,但英灵殿中供奉着白珂月和白璞的灵位,在太庙中地位十分重要,又因白盏不喜人多喧哗,故大部分侍卫都守在英灵殿。
刺客想要不知不觉的通过英灵殿,很难,所以他们要花费大量的人手在此处。
庆先殿前的两个假扮侍卫的刺客在见到白淼时并不想多事,而是试图劝她离开,更证明了他们人手不够的事实。
而现在白淼的追踪变得十分简单,哪里没有禁军值守,她就往哪走,保准没错。
白淼穿过空无一人的英灵殿,最终越过一道无人值守的高墙,离开太庙,进入了岐山偌大的山林之中。
白刈安排的兵力分布图早已被她记得滚瓜烂熟,她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会儿,大致猜出刺客可能离开的路线。
但并不是肯定。
白淼没有过多犹豫,即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还是朝着自己猜测的路线走去。
身边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夜,无数的树木、荆棘都成为阻挡她前进的东西,她脚步一深一浅的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被横生出来的枝丫和荆棘划破了身上的衣衫。
白淼走了很久,一路上十分平静,既没有看见刺客,也没有看见禁军,但这反而证明了猜测的正确性,她加快了脚步。
突然,距离她的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不明显,但在静夜里显得很突兀。
白淼停下脚步,警惕的用剑指向发出声响的地方。
“什么人?出来!”
那边被黑暗包裹着的是一片灌木丛,树叶摇晃了几下,一个人拨开枝叶,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殿下,是我。”
白淼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颇感意外,但她收了剑。
“裴霄?”
白淼记得,自己明明是让裴霄留守京城,随时注意裴复动向的,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因此即使她收了剑,却并没有放下警戒心。
裴霄露出一个安抚似的微笑,故意在白淼面前摊开双手,表明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淼的脸色不太好,连带着语气也很不耐烦。
裴霄倒是没有介意。
“我的弟弟和妹妹来了这里,父亲让我过来看着他们,免得闯了祸。”
白淼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
她重新走上那条刺客逃跑的路,裴霄也快步跟上去。
“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北乜的刺客潜入太庙,试图刺杀陛下,我是来追查刺客的。”
“刺客?”裴霄表现得很惊讶,似乎对太庙中发生的事完全不知情,“我之前在山林中遇到几个看着不像好人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殿下所说的刺客。”
白淼停下,转身,疑惑的看向他。
“这么说你知道刺客往哪边走了?”
“知道。他们看见我,或许是想杀我灭口,我与他们周旋了一会儿,他们不敢浪费时间,便逃走了。”
白淼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点,她必须抓到刺客,否则白刈的计划就无法完成,她也无法做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了。
“带路。”她下达命令。
裴霄没有异议,带着白淼走向另一条更加隐秘的山道。
这一次,不是白淼在前,裴霄在后,而是两人并肩同行,裴霄十分贴心的为受伤的白淼清理掉道路两旁的树枝和荆棘。
因此这一路好走了许多。
趁着道路稍微宽阔的时候,裴霄悄悄用余光打量了白淼左臂和左肩的两处剑伤。
事实上,早在他们相遇的时刻开始,裴霄就很在意白淼身上的伤,虽然她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很糟,但从她左手指尖滴下的血一直没有停止过,她显然伤得不轻。
“殿下,你的伤”
“我没事。”白淼答得果决。
裴霄意识到她或许不希望将脆弱的一面暴露于外人眼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她说道。
“我此前也与那些刺客交了手,他们的武功都不高,只胜在配合默契,以多对寡。我原本可以留下他们,但我发现他们的武器上淬毒,因此不敢强拼。”
白淼的神色淡然,剑上淬毒的事,她知道。
早在进入庆先殿之前,她手刃了两个扮作侍卫的刺客,便感到头晕目眩,体力不支起来。
虽然左臂受伤,流了很多血,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匕首上有毒,她绝不至于如此。
离开庆先殿前服下的两枚药丸暂时帮她压制住了毒性,但也只是暂时,白淼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
水俞之擅长药物毒理的研究,她有把握水俞之能解此毒,却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撑着从这片山林中回去。
“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早些帮我抓到刺客,回太庙邀赏。”
明白她的态度,裴霄便不再言语。
前方的山路又变窄了,他快走了两步,走到白淼前面,为她清理路上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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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一直躲在暗处的裴思锦、裴绫、芜菁三人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三人从傍晚十分就待在树上,一动不动,时刻紧盯着太庙。
裴绫一直不明白她们在看什么,或者在等什么,林子里各种蚊虫特别多,咬的他身上一片红一片紫,又疼又痒。
裴绫几次向裴思锦抱怨,都被她一个眼神吓退,最后他只能窝在一处枝丫上,把自己抱成一个球,以期能少受点折磨。
随着天色暗下来,树林间巡逻的士兵少了,太庙的高墙外几乎二十步一个岗哨,隔不到两柱香就会有人来换岗,看起来滴水不漏。
“白刈还挺聪明,不愧是陛下倚仗的太子人选。”裴思锦压低了声音,终于说了一句话。
芜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
“看似滴水不漏,但对于轻功卓绝的刺客来说,偷梁换柱还是很容易的。”
刺客轻功卓绝,是她跟踪崔月娘时得出的结论。
事实上,北乜齐国将军府当年送到丹颐来的那批孩子里,除了随玉天资优异,其他人都很普通,在丹颐他们没有了习武的条件,武功其实都不高,唯有轻功大约是最好掩人耳目勤学苦练的。
裴思锦眨了眨有些酸疼的眼睛,目光不离远处的火把。
“那你觉得,崔月娘现在会在哪。”
芜菁扬眉,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