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家国恨
“家恨”二字尚能解,“国仇”却是从何而来?裴思锦不明白。
“我尚不知姑娘是谁,国仇家恨怎谈得,姑娘还请明示。”
客人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物,酒水入喉,又辣又烈,跟吞了刀子似的,与她平日里喝过的酒大不相同。
“这酒是普通百姓家自己酿的,口感辛辣,容易醉人,但后劲不大,喝醉了倒下睡一觉,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裴思锦出言解释。
闻言,女子不由感叹,“青州真是宝地,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天下一乱,再好的地方,也只是废土一片。”
面前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却敢妄言天下,裴思锦立刻起了戒心。
“你究竟是谁?”
“你当真不知道吗?”女子笑问。
裴思锦默了默,再开口时,说出一个名字。
“白淼。”
女子没有多话,赞赏的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白淼说出“家国天下”四个字时,裴思锦就已有了关于她身份的猜测,但猜测始终是猜测,在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之前,她还不敢说出这个名字。
丹颐的三皇女半夜出现在织云城内,坐在一处简陋的面摊上等她,似乎并不打算张扬亮相。
裴思锦犹豫了一会儿,没有下跪行礼。
“三殿下何时来的织云城?”裴思锦压低声音,见没引起店家的注意才放下心。
“我来时,你们不也知道吗。”白淼笑答。
裴思锦先是困惑,但转念一想,便拨云见雾似的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前几日青女府中的客人,是殿下!”
说起这位“客人”,裴思锦一直只在赵全口中听过,可一直到青女去世,也未见其人。她后来不是没再问过赵全,但赵全说“客人”已离开了,她只好作罢。
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机缘。
但还有一点裴思锦不明白,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位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皇女,对方显然是冲着她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殿下在此相侯,草民惶恐。”
白淼用杯子碰了碰她的,正如裴思锦之前做的那般。
“你我已有杯酒之谊,这么客气做什么。我说了找你有事,没准是我有求于你呢。”
“裴家在丹颐为商,全仰仗皇室庇护,殿下的事便是裴家的事,怎么能论得上一个‘求’字。殿下若有事相托,但说便是。”
裴思锦自认这话说的天衣无缝,但她话音落下,却总觉得白淼看她的目光变得十分怪异,似笑非笑。
“我要说的,无非还是那四个字。”
国仇家恨。
“国仇,是我丹颐与大乜百年之仇,至于家恨,”白淼突然顿住,紧紧盯着裴思锦的眼睛,“是我母后惨死至亲之手,你父亲忠心一片,却深埋宫廷之中。”
裴思锦蓦地站起来,再不记得什么礼节,高声质问,“你说什么?!”
熬汤的店家被她吓了一跳,汤勺掉进锅里,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白淼沉静依旧,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是完美的弧度,她冲店家摆摆手,说了一声“无事”,店家将信将疑的回头,去捞他的勺子。
裴思锦自觉失态,再度坐下,却没了冷静自持的心绪,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青女打了一手好算盘,她故意把裴珬的身世告诉裴显,让裴显带走裴珬,才终于把裴复引来青州。她早知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想要把青女府交到裴复手里,可惜青女府与赵佑之间,她还是更心疼自己的女儿。”白淼说到这里,似乎感慨颇深,幽幽叹了口气,“这天底下的母亲呵。”
裴思锦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她想起当日在小山村与芜菁探讨裴显为何带走裴珬的时候,她以为是乳娘告诉裴显了什么,实际却是青女的阴谋。
包括青女莫名其妙将青女府交与自己这样一件天方夜谭般的事情,竟是出自白淼的手笔。
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真真切切告诉了她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殿下跟我说我这些,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当年父亲之死的真相吧。”裴思锦不傻,白淼堂堂一国皇女,大老远过来,总不会只是为了传一句话。
白淼果然点头,毫不扭捏的承认,“的确,但我今日只与你说这么多,你还可以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偌大的青女府送了人,现在却说不喜强人所难?
老实说,裴思锦是不信的,毕竟从垂垂老矣的青女手上得到青女府容易,在裴家手里再拿回去却难了。
“殿下能跟我说说我父亲是怎么……走的吗?”她不愿提“死”字,哪怕当年年少不更事时还曾为父亲的死讯雀跃过。
但白淼拒绝了,她把酒钱放在桌上,起身就要离开。
“天色不早,我该回宫了。”
摊子前的灯笼红彤彤的,照着白淼离开的背影,裴思锦静静凝视着,渐渐沉下脸色,无声无息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身后剑风突至,白淼却似早有预料,侧身躲过裴思锦冲过来的一刺。
转身,后跳,白淼的手一直背在身后,但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便拉开了与裴思锦之间的距离。
两人面对面站着,之间的气氛却剑拔弩张,裴思锦不发一言,提剑便又要攻上去,白淼却不动如山,这次似乎没打算躲。
正当裴思锦距离白淼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另一把黑铁长剑突然从旁边刺过来,裴思锦拿剑去挡,却被那把剑上的力道震退了两三步。
持黑铁长剑的男人挡在白淼面前,冷眼看着裴思锦。
只一招,裴思锦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你很聪明。”白淼从男人身后走出来,仍是十分赞赏的看着她,但笑意见冷,“下不为例。”
裴思锦持剑的手还因那一震微微发抖,她把剑换到左手,拱手作别。
“冒昧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白淼眯起眼睛,妍丽的面容在夜色里显得危险而诱人。
“我们有缘再见。”她说完,与男人一同转身,很快消失在织云城的街道上。
直到再看不见人,裴思锦才收了剑,去揉自己发麻的右手。
她并非对白淼起了歹心,她只是想知道,堂堂皇女深夜独自出现在这里,凭的是什么。
好在她弄明白了,传说中的三皇女深居皇宫,无所作为,实属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