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恨

  对于苏昑昱而言,这座巍峨的皇城只是她人生中惊鸿一瞥,尽管处处新奇,却也处处陌生,远没有乜都给她的感觉亲切。
  或许是从小在乜都长大的缘故,她曾在每一条长街上奔跑,与苏毅得力手下迟屻之子迟奂嬉闹,虽然最终落了个“女将军”的混名,却被她父亲在家中关了数月,磨平了棱角,教她不敢再放肆。
  但纵然如此,乜都在她脑海里始终是美好的,朝阳下的斑驳树影,落日里的红墙黑瓦,街边小贩吆喝的糖葫芦,刚从热油里捞出的葱油饼,无一不是她所爱。
  可自来了丹颐,墙是白的,瓦是青的,就连糖葫芦也酸溜溜,她从未觉得自己也会这般矫情的思乡,哪怕身边有美人相伴,她也觉得要走不下去了。
  “姑娘,咱们到底要去哪啊?再往前走可就要出城了。”
  苏昑昱拖着嗓子唤裴珬,声音糯糯软软,倒像是在撒娇。她不是爱抱怨的人,只是这一路无话,实在太过无趣。
  从北市到南边的玉和门,她们几乎走过了大半个丹颐皇城,没有车马,只凭两条腿,饶是苏昑昱练过武,也累得要命,她真不知羸弱的裴珬是怎么走过来的。
  “就要到了,是累了吗?”
  裴珬歪头看她,笑中带着疲倦。
  苏昑昱见她额头已冒出一层薄汗,伸手攥着衣袖去轻轻碰了碰。
  “累了,也怕姑娘走累了。”
  裴珬愣了一下,掩嘴轻笑,却是悄然躲开了她为自己擦汗的手。
  “小昱这样会心疼人,不知将来哪个男子有福气,能将你娶入家门。”
  许是想起了谁,苏昑昱偏头看向远方,脸颊爬上一抹绯红。
  “姑娘尽会取笑我,将来谁能将你这倾国倾城的美人迎回家,才是福气呢。”
  “不会的”
  苏昑昱不解,再看裴珬时,那句带着悲凉的话却又只像是自己的幻听。
  她们最后走入一条幽深的小巷,此地方位不好,阳光终年照不进来,无比阴湿,实在不是个怡人的地方。偏偏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裴珬还就在那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院子的木门年久失修,有几条很大的缝隙,苏昑昱已能从那缝隙里将里边的院子窥了个大概。
  院子不大,角落有一片菜畦,但看起来光秃秃的,主人也不打理,任几只土鸡在上面蹦蹦跳跳,去啄土下埋的种子。
  里边只有两间屋子,泥砌的墙,茅草做的顶,再寒酸不过的样子。
  一个衣裙上打了补丁的中年妇人坐在屋子前织布,不时从旁边的瓷碗里抓几粒玉米丢出去,那些土鸡便争着抢着跑过来啄,逗笑了妇人,也逗笑了苏昑昱。
  裴珬目光阴沉的看过来,苏昑昱赶紧收敛了笑意,冲她做个鬼脸。
  但裴珬没有笑,或者说从他们站到这里开始,她周围就散发出一股森寒气息,教人害怕。
  苏昑昱看了看她,又去看院子里模样亲切的妇人,实在不知裴珬这样是为哪般。
  然而就在她迷惑的时候,裴珬握紧拳头敲响木门。那一声声重响直接落进了苏昑昱心里,不知何故,只是分外沉重。
  专心织布的妇人听见敲门声显然也是一愣,通过门上的缝隙,她隐约看见两个衣着华美的女子站在外面,其中一个穿的却是凤凰阁侍女的袍子,她再熟悉不过。
  妇人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甚至不小心碰倒了织机,花费一日时光织好的布便毁了,她也没心疼,大叫着抬腿就跑,却不是去开门的,而是往屋子里去了。
  “姑娘?”苏昑昱愈发迷糊了。
  裴珬神色阴沉,早不似下凡谪仙,倒像那午夜回魂的厉鬼。
  “小昱,破门。”
  她语气里的恨让苏昑昱心惊,苏昑昱迟疑了。
  “小昱!”裴珬抓住了苏昑昱的手臂,她第一次恨自己不会武功,事事都只能仰仗他人。
  无能的人怒到极致,双眼赤红,目眦欲裂。
  苏昑昱心里一疼,狠了狠心,一脚踹上木门,本就腐朽的门栓便断了,门应声而开,裴珬则是直接冲了进去,苏昑昱怕出事儿,连忙跟上。
  裴珬到那茅草屋里时,朱家夫妇正收拾细软,打算跑路。
  那两人心里有鬼,慌不择路,见有人闯了进来,以为是灭口的,竟怕的将手上东西洒了一地,差点跪地求饶。
  但仔细看清来人是裴珬,他们反而也不哆嗦了,甚至神色中带了一丝冷嘲。
  “原是凤凰阁的珬姑娘,可是吓死小人了。不知小人这里有什么好物,值得珬姑娘大驾?”
  朱康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因终年奔波劳苦,看起来活活老了十多岁。他有一张泯然众人的老实脸,也正是因为这份老实,让他在裴家外院做了几年杂役。
  但裴珬恨透了那张脸。
  “朱康,你背叛旧主,我今日绝不饶你!”
  裴珬气急攻心,满面通红,已有些呼吸不畅,气息不足,但好在有面纱遮挡,不至于输了气势。
  朱康见她身后无人跟着,又知晓裴珬是个养在深闺不会武的弱女子,便觉得自己这边占了上风。
  “珬姑娘说笑了,小人在裴家几年不贪不逆,忠心可鉴,哪能像您说的那样罪大恶极。”
  裴珬冷笑一声,已从袖中亮出匕首。
  “你们做的好事,现在却不敢认了吗。”
  朱康眼神也是一冷,他虽然不是练武的人,但对付裴珬这样的弱女子还是有自信的。
  “珬姑娘这样,可就别怪小人动粗了。”
  他摆明了会不留情面,身旁的妻子刘氏心中担忧,伸手去拉丈夫的手臂,却被同样愤怒的朱康推了个踉跄。
  “臭婆娘,别耽误老子的事儿!”
  裴珬眼中恨意渐浓,已全然忘了自己不会武功,绝不会是一个健壮男子的对手。
  仇恨蒙住了眼睛,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手中那把匕首,于是握的愈紧,脑海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尖叫着,咆哮着,让她冲过去,把匕首插进朱康的胸口,而她也的确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