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九月枪声
好多天没看见小娴了，伏生的心里很的不放心，他想去看看，虽然他知道小娴跟张家的婚约绝不会为了他而终止。刚要出门，葛师傅就把他拦住了，说：“你别去了，小娴好像下个礼拜就要出嫁了，没有办法挽回了”。
伏生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想去最后一次见小娴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过你还是欠我一次发没理，哎，怕是没机会了”。伏生当时没太在意，因为她老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来，小娴的那句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那是告别，那是无奈和不舍。想到这儿，伏生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怪自己太粗心。
葛师傅安慰他说：“即便是当面告别，你又能做啥子？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救不了他们家，他爹怎会轻易把女儿嫁给你！算了，好姑娘多的是，咱不愁哈”。
伏生低头不语，他又经历了一次撕心裂肺，这一次比上次寸花出嫁，他还要难受。他难受的不是得不到心爱的姑娘，而是作为一个七尺男儿，不能给自己所爱的人一份幸福，他觉得自己太弱小了，从骨子里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不过他还是想在小娴出嫁前见上一面，于是趁着夜色，他悄悄地溜到了小娴家的楼下。上面亮着灯，可他不知道哪间房子是小娴的，只能在楼下徘徊。他想喊又怕惊动了人家家人，什么事也做不成。于是他双手合起来，放在嘴上，吹了个口哨，他不确定小娴能知道是他来了。没成想，口哨一吹完，楼上的窗户就打开了，还真是小娴伸出了脑袋在往下看。
伏生激动地不停朝楼上挥手，可是小娴却把窗户又关上了，难道她没看见自己？于是他又吹了个口哨，楼上的灯灭了，难道小娴下来了？
伏生喜出望外，仰着脸朝楼上张望。过了很久，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下来，月亮升的老高了，街上已无人烟了，伏生知道小娴是不会下来了。于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仅仅一条街之隔，伏生足足走了不下半个时辰。冰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他欲哭无泪。
第二天，伏生头晕的不得了，哑巴起床也没叫他，葛师傅本来打算叫他一起练功，结果一模额头发烫，他吓了一跳，赶紧找毛巾给他擦拭。伏生嘴里一直在嘟囔着，听不清说什么，葛师傅知道这得的是心病，于是他就叫哑巴去小娴家碰碰运气。
可谁知哑巴刚出去，就马上急急忙忙跑回来了，见了葛师傅也不打招呼，直奔伏生的房间。他使劲地摇伏生，嘴里一直发出“嗯、啊”的声音。伏生头重脚轻的，实在无心搭理他。哑巴见拉不起伏生，“扑通”跪倒在地，伏生一看一定是出大事了，只见哑巴用手比划着长长的胡须，弯着腰走路，俨然一个老者。伏生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见着郑师傅了？他赶紧穿好衣服，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不舒服，随着哑巴往街上跑。
街上人潮涌动，这是日本人来了以后很少见到的场景，仔细一看是一辆日本军车，上面拉了六个被绑着的人，他们身上都伤痕累累。“哎呀”，伏生心里一惊，里面最老的那位正是自己的恩师——郑师傅。他吓得一下打了个冷战，浑身的烧也退了，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拿着喇叭，高声喊着：“大日本共荣，是有利于各位街坊的好事，可是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搞破坏。对待这些反日分子，皇军是不会客气的，今天就送他们上西天了。希望各位以此为鉴，不要搞破坏共荣的好事！”
伏生听完这话，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恩师还真是有血性的汉子。听旁边的街坊说：“这几位都曾经杀过日本人，所以现在落到人家手里，也难逃一劫”。
这可怎么办？伏生急的满脑门汗，救人显然不行，寡不敌众；见死不救又有点对不起恩师，也有愧于男儿的称号。他痛苦、迷茫。一个人悄悄溜到了军车的后面，偷偷用石子砸了一下郑师傅。郑师傅立马瞟见了他，多日不见，师傅老了不少，人也消瘦了许多。他看见伏生先是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把眼睛紧紧闭上，装作不认识。
军车在缓缓地往前开着，伏生和许多街坊慢慢地跟着走，他身边净是些看热闹的人，叽叽咋咋在议论着。伏生此刻，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他满脑子在想如何能跟师傅说上一句话，哪怕是句诀别的话也行，但郑师傅一直闭着眼睛不看他。他知道师傅是怕连累了自己。
车子开在江边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郑师傅他们被人从车上拉了下来，站成了排。这个时候，郑师傅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瞅了伏生一眼，冲他摇摇头，然后嘴角扬起一丝恬然的微笑。这算是诀别吗？伏生眼睛湿润了，看着这个待自己如儿子般疼爱的人，马上要离开人世，儿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的心像是被万箭穿过似的。
伏生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师傅，就听见“啪啪”几声枪声，这排人全倒下了，血汩汩地往地上流着，浸湿了江边的枯草，还有几个正义者的心。这是一个悲伤的上午，一个足以把人间和地狱划开的上午。
日本人的车很快开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江边只剩下几个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枪声中回过神的人。如果不是有哑巴掺着，伏生估计都瘫坐在地上了，他胸口憋着一口长长的气，突然爆发了出来，大声哭了起来：“师傅，师傅，你咋的了？”他哭着爬到了郑师傅的身边，身上还有温热，一丝气息还在。
郑师傅微微睁了下眼睛，看了一眼伏生，然后手伸了一下，很快头一歪，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师傅哑巴赶紧把伏生拉了起来，因为凭直觉，他感觉身边到处都有日本人，恐怕被人盯上就危险了。伏生明白哑巴的好意，可他实在难以接受让师傅就这样暴尸荒野。但理智很快战胜了感情，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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