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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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花娘和寸根没有把寸花接回去,他们前脚到家,伏生后脚就赶紧推门进去了。寸花娘一看伏生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扫把就要打,伏生被这气势给吓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多亏了寸根拉住了他娘,双方才静了下来。
伏生等寸花娘稍稍平静了些,怯怯地问:“婶子,到底咋了?寸花咋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啊?”
寸花娘哭着说:“还不都是你害的,人家说你坏了他们的规矩,说啥也不让俺把人接走了,还说要尽快把寸儿嫁给他们本家的子侄”。
“咋能这样啊?要不俺再去一次,一定要把人给带出来”。
“大侄子,俺求求你了,别太添乱子了。你去了只能会坏事,容俺再想想法子吧!”
寸根拉住伏生说:“伏生哥,你先回去吧!一有消息,俺就告诉你去,你在这儿,俺娘会更难受”。
伏生点点头出去了,他心里也很内疚,为自己的鲁莽而自责不已。
伏生走后,寸花娘突然想起,陆家人说“想接寸花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拿十块大洋去换人”,她赶紧把寸根叫过来,要他把伏生找来说十块大洋的事。
寸根一听,咧着嘴说:“还十块大洋呢?怕是连十个子儿也没有。你呀就别难为人家了,这年月能有十块大洋的,那不是官就是匪,你让他去哪儿弄?”
“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姐继续在火坑里待着?你还是她亲弟弟吗?”
“亲弟弟顶屁用?亲爹都没用,还不是一样把她给赌输给人家了吗?”寸根的话刺痛了他娘。
他娘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踏踏地坐在了地上,握着脚脖哭着说着:“俺那苦命的孩子,你咋这么命苦呢?早知道就不该听你那死鬼老子的话,早早把你接回来,不就没事了嘛!都怪你爹娘没本事呀”。
寸根最见不得他娘的这一套,他一摔门出去了。他娘一看没人了,反倒停住了哭声。
伏生耷拉着脑袋回到家,他娘一看就知道事没办成,明知故问:“寸花回来了?啥时候把你俩的事给办了?”伏生爹在暗地里偷偷发笑。
“娘,你也别取笑俺了,寸花婆家人根本不放人,说是俺坏了人家规矩,”说着说着哭出来声。
这下把两个老人给吓得不轻,伏生这孩子从小就皮得很,打生下来就没咋大声哭过,今天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伤心地嚎啕大哭呢。
他娘忙把他的头抱住,不停地说:“好了,好了,咱不哭,回头再想办法,再想办法”。
他爹趁机教训起了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嫩了些吧!这事就赖你,你要是早跟俺商量,事情也不至于闹得这一步”。
“早跟你商量?早跟你说你能答应吗?”伏生娘反问道。
他二姐一看弟弟这么伤心,也跟着落泪,安慰他道:“只要她还没改嫁,咱就有机会,咱多跑两趟,嘴甜些,人家说不定就答应了”。
伏生擦擦眼泪说:“俺一定要想办法把寸儿救出来,哪怕她不嫁给俺,俺也得这么做,是俺害了她”。
“瞧你这孩子说的,你也是一心为她好,哪是害她呀?出去可不许胡说”,他娘不许他说是自己害了寸花。
伏生很不放心寸花,他有一种预感,寸花应该是出事了,也许这是一种心灵感应。寸花成亲的那天晚上,伏生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寸花哭着喊他,说有人要害她,她很害怕。
第二天,他又去了寸花娘家,想让寸根再去一趟陆家洼,拿点儿东西以表诚意,但寸根拒绝了。自从上次碰了一鼻子灰,他不愿再尝试,最主要的是他感觉人家压根没有让他姐回来的意思。他就想让伏生死心,就瞎编起来:“实话跟你说了吧,俺姐已经被许配给了他们村里的一个寡汉了,你啊,还是赶紧再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啥?你胡说啥啊?俺去的那天咋没听说啊!”伏生一脸的不信。
“哎呀,你别不信,她公公亲口说的,人家给了他们家五个大洋呢!”寸根继续胡诌。
“俺不信,俺要自己去打听,”伏生张大了嘴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俺话是带到了”。
“你的意思是你姐让你跟俺说的?”伏生听他那么说,有鼻子有眼的,开始有点相信了。
“啊,对呀,就是俺姐让俺跟你说的,她还说叫你不要再等着她了,好好找个姑娘成个家”。
“你姐还说啥了?”
寸根没等他说完就把他往外推,他怕自己的谎话被识破。正在这个时候,寸花娘回来了,跟伏生正好撞上。
伏生叫了声“婶子”,就被寸根赶出来门,根本不给他机会细问。
伏生很伤心地往家走,初冬的天,飘着细雨,预示着那年将是个隆冬。他很想不通,一天之间居然能发生那么多的事,寸花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改嫁了?如果是那样,怕是今生再见面就难了。想到这儿,他开始埋怨老天不公,痛恨那个逼迫寸花的人,。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在那个人吃人的社会,软弱就得被人欺,只有把自己变强大,才不会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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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生回到家,一句话也不说,就一头栽在了床上,他们家人知道肯定是寸花的事没办成,都不敢问。
到了吃饭的时候,伏生还是没有起床的意思,他爹恼怒了,掀起被子朝着他身上就是两脚,嘴里骂着:“倔驴,为个女人你要死要活的,你他妈的今天要么站起来,要么去死,俺不拦着你”。
伏生被他爹这么一顿踹,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他捂着屁股就往外跑。他娘害怕他爹的话太重,让他一时想不开,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他爹大声喝止他娘:“就你这没见识的女人给宠的,站住,不许追他,养这没出息的儿子净给老子丢人”。
他娘压根不听他爹的话,边追边喊:“伏生,儿呀,别往心里去,你不为谁考虑,也得为你娘想想吧!”
伏生跑到了洪河边,停住了,他回头对他娘说:“娘,俺不会干傻事的,你就让俺静静吧!”
“那好吧,俺陪着俺儿,”他娘说着也跟着他坐在了河堤上。
此时的河水缓缓地流着,低声呜咽着,仿佛也在哭泣着。这河水最熟悉岸上的小伙子了,这些年,不管他高兴,抑或是悲伤,他总爱来到河堤上小坐一会儿,和着河水把自己心中的悲喜一起宣泄掉,然后回到家大睡一觉,很多事就想明白了,就好像这河水是一位善于开导人的老者一样。
伏生静静地看着东流的河水,一句话也不说,他眼里充满了哀伤,他心里充满了愤怒与仇恨,他的肌肉在发抖,牙关紧咬。他娘坐在他身旁也不敢说什么。时间就在河水的呜咽中慢慢流逝。
过了一会儿,伏生终于开口了:“娘,俺想俺在外面的兄弟了,俺想出去找找他们”。
“啥?你刚回来一个月还不到,就想走了,”他娘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说。
“先出去走走,过段时间俺还回来看您”。
“是寸花的事让你心烦了吧?娘是过来人,这感情的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娘明个给你再托人说个更好的姑娘,缓过这口气就好了”。
“娘,不完全是为这事,俺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老猫在家里不出门吧!娘不是教导俺好男儿要行四方之志吗?俺想出去闯闯,谋条生路,”伏生决计要走。
“可是这兵荒马乱的,还是待在家里最安全。听说日本鬼子都打到开封了,咱这地方偏,应该会安全些。就在家待着,哪也不许去,”他娘说着就拉紧了他的胳膊。
伏生说:“就是因为现在是乱世,俺才得出去闯,长点本事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不是吗?”
“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要真有个危急的,咱们在一起还能互相有个照应不是嘛?”他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伏生知道跟他娘是说不通的,他便不再多说,站起身拉着他娘就要往家走。敷衍着老人家说:“行,俺不走,俺要在家娶妻生子,给您老养老”。
他娘听完噗嗤笑了起来,可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知道她的劝说根本不会起作用,儿子的性格她是最了解的。
娘俩回到家,他二姐已经把饭做好了等着他们了。
他爹正在编者竹筐,等来年拿到集市上卖,他看了一眼这娘俩,啥话也不说,一脸的怒气。对这个儿子,他很是失望,在他的眼里为了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简直太不爷们了。然后没好气地说:“还回来干啥?咋不一头扎进河里死了算了”。
伏生娘使劲朝他瞪了瞪眼睛,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伏生也不管他爹的话,拿起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疙瘩汤,很满足地吃了起来,弄得他家人都很好奇,上午还像个霜打的茄子,到了晚上精神劲头却这么足,到底是刚成人的小伙子,心太嫩,暂时还装不下太多的悲伤。
3
这天晚上格外的安静,连狗叫声都很少,伏生早早就睡下了,他做好了离家出去的打算。他不能再回山寨,因为那里毕竟是匪窝,他自认为自己是清白身,不能真的去当土匪,虽然老大对他很好,有意要他回去。他有手艺,这年头有手艺就不会饿死人,他决定要考自己的双手活出个人样。他之前听郑师傅说过武汉,说那是个大城市,很繁华,很时髦,头发都可以整成很多的花样,手艺人在那里很吃香,想来想去,觉得一定要去武汉,于是他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鸡叫第一遍,伏生便起身,观察家人的动静,除了他爹如雷的鼾声,一切都和往日一样的平静。于是他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了。
此时已是初冬,树干上还残留着几片树叶,月亮停留在树梢,冷冷清清的,早起的几只小鸟围着他叽叽咋咋地叫了起来。他加快了脚步,走出村口,他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惟愿家人都安康,他不禁面向家的方向鞠了个躬。
他沿着河堤往前走,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儿时他和寸花常常在这里玩耍,一玩就是一上午的,可如今陪伴他的那个人已经另嫁他人。走过这里,他满脑子都是寸花可爱的笑容,俊俏无比。她今生再也无法做他的妻子了,只能是他心底永远的痛,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伤悲,也希望她能过的好一些。
伏生娘一起床,看见门虚掩着,她就知道儿子一定是走了,虽然她已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次显得平静了许多,他扶起妻子,安慰道:“儿大不由娘,由他去吧!他心都不在家里了,你留也留不住”。
他娘一听更加生气了,“说的倒轻巧,敢情不是你的儿子呀?这出去要是有个好歹咋办啊!”边哭边说,“昨晚上让你别睡觉看着他,你还是像个死人一样,呼噜打的能惊得一头牛,压根就不把儿子放心上”。
“那腿张在他身上,他要走,你拦得住今天,还能拦得住明天吗?”他爹狠委屈地说。
他二姐说:“兴许过些日子,他玩够了就回来了,就跟上次一样,都别着急”。
这是他二姐哄爹娘的话,伏生可没想这么想,他决定干出一番大事再回家,绝不是玩几天的事。
河堤走到尽头,他一路向南走,他也不知道武汉在哪里,只是听别人说在南边,离他们不远。走了大半天了,也没见一个像样的城市,一打听离武汉还远着呢。
他实在累得不行了,昨晚上吃的疙瘩汤也消耗殆尽,又累又饿的,干脆找个地方坐一下。
不一会儿,有一架马车从他身边经过,拉了一车的炭。车上的人经过他,仔细看了一眼,伏生也抬头看了人家一眼,四目相对,感觉又那么的熟悉,这不是邻村的赵天亮吗?伏生开心地笑着喊了一声“天亮哥,你去哪儿呀?”
“你是、、、、、、你是?”那人没有认出他来。
“俺是李家桥的李伏生,俺有个堂姐嫁到你们村了,叫燕子,住你家隔壁,对不?俺小时候老去她家了”。
“哦,你小子是伏生啊,小时候经常见,这一长大俺还认不出了”,赵天亮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俺想去武汉,走累了想歇一歇脚。”
“去武汉?那正好,俺也是去武汉,看见没?这一车的炭就是往武汉运的,”赵天亮一听也是去武汉,很开心,这一路总算有伴了,“对了,你去武汉做啥?”
“俺,俺想去当理发师,讨口饭吃,”伏生怯怯地说。
“你会剃头啊?那很好,不过剃头能挣多少呀,顶多饿不着,你不如跟着俺干,俺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赵天亮拍着胸脯说。
“真的?那你要俺干啥?”伏生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拉住赵天亮问。
“咱哥俩一起给城里人送炭怎么样?可赚了”。
伏生以前也听人说过,赵天亮近几年发财了,在老家置上了几亩地,还把老婆孩子接到了城里,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原先以为是在县城,今天一聊才知道是去了武汉。他觉得赵天亮就是自己的贵人,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于是满口答应“好,只要哥哥你不嫌弃,俺啥活都能干”。
“哎,也不瞒你说,俺呀,最近正却人手,这不冬天来了嘛,城里人怕冷,这炭的需求量极大,俺这几天一趟,到武汉就被哄抢了,”赵天亮也跟伏生兜了底。
两个人边走边聊,时间很快过去了,眼看就要天黑了,武汉的影子还是没看到。这个时候,赵天亮拿出两个大饼子,一人一个吃了起来。
约莫到了下半夜,他们就看到了前面有灯光,赵天亮说:“快到了,马上就要到武汉了”。
伏生一听武汉心脏碰碰地加速跳了起来,这是个他心向往之的,以前老听人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来到这个地方。他不禁站在了马车上向前瞻望。
赵天亮一看赶紧把他拉下来,“兄弟,武汉是到了,可是现在还不能进城,咱们还得在城外等着,等到明儿天一亮再进城”
“为啥啊?”伏生有些不解。
“现在城里乱的很,前一段时间工人运动闹得厉害,这几天又多了很多日本人,还有很多汉奸啥的,万一不小心落入这些人手里,先不说能不能保住这一车炭,就连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等到天亮了,再进城,人多会安全点,”赵天亮似乎对情况很了解。
“成,俺听你的,”伏生乖乖地又坐回马车。
天渐渐亮了,进城的人也越来越多,赵天亮拍了一下伏生,说“走了”,俩人赶着马车就进了城。
此时的伏生,兴奋地这看看,那看看,他终于来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前途将如何,他依然难掩激动的心情。这座城市就是磁铁一样深深地吸引着他,他要在这里寻找自己年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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