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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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生因为不知道郑师傅的下落而百感交集,他向镇上好几个平时跟郑师傅交往较多的伙计打听,也都是不知道。然后不得不回家。一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郑师傅做事谨慎小心,不会平白无故就这么消失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测。莫非是谋财害命,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郑师傅家是少有的能丰衣足食的,难道是有人看上他的财?也不合逻辑呀,贪财应该是在家劫他,他身上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舍弃他家,而冲着他的人。这样推测,郑师傅有可能只是出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想到这儿,伏生稍稍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天多了,伏生连一口水也没喝,他身上的饼子也全都送人了,太阳马上又要直射头顶,他的肚子早已咕噜噜地叫了。这方圆几十里布满了村庄,可是每到一处,想找个人家讨口饭吃真难,很多人家早已揭不开锅了,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哪还有东西打发一个外乡人?就这样,他硬撑着,走到了下午。嘴里有股咸咸的味道,头也有点晕,于是他就扶着一户老乡家的院墙,慢慢地坐在了地上,他想歇一会儿再走,反正这儿离家已经不远了。
刚坐下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朝他走来,走进一看,这老人慈眉善目的,两只眼睛一笑弯弯的,很和善。这张面孔好熟悉,他记得**在世的时候,就经常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这人跟**很像。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声“**,”这老人也不言语,静静地朝他笑着,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块白馍馍递给他,他接过来就要往嘴里吃,可刚送到嘴边这馍馍就不见了,**也不见了,他的手指疼了起来。伏生欠了欠身子,打了个哈欠,原来刚刚是场梦。但又觉得很真实,**的脸庞是那么的清晰,在他的印象中**是最疼他的,不管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会给他留着。想到这儿,他把手拿起来看了看,手指都咬红了。这时候肚子又开始在不停地叫着,他摸摸肚子,站起来又继续走着。心想越早到家越少受罪。
他经过一块红薯地,地里没有人,于是他找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扒红薯,扒了半天扒出来三个拳头大的红薯,用衣服擦了擦,然后兴奋地吃了起来。一口咬下去,顿时蜜汁一样的汁水流了出来,伏生只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红薯。要知道他从前是很讨厌吃这种东西的。
有了三个红薯充饥,伏生感觉好多了,于是他加紧了脚步往家赶。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条永远流淌着欢乐的洪河了,熟悉的河堤、大柳树,还有树上的鸟窝,岸边吃草的牛羊,他终于回到家了。
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了,他家院子的小门虚掩着,他激动地一推,家就再眼前了。他二姐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火,一看见是他回来的,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冲着里屋大喊:“爹娘,俺兄弟回来了,俺兄弟回来了”,边喊边一把拉住他,往屋里拽,兴奋得像是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似的。
紧接着从屋里飞出两个人,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了,他爹娘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边看边含着泪笑着。
“儿呀,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娘摸着眼泪说。
“孩子刚回来,先进屋吧!儿呀,回来就好,”他爹也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温和。
伏生看看爹又看看娘,这大半年没见,他们都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明显的多了,头发也白了不少,他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愣了一阵说:“爹、娘,俺饿了!”
他二姐在一旁一听,赶紧往厨房走,去给他弄好吃的。
家庭的温暖,一扫伏生连日来的饥饿和疲惫,他感觉幸福极了,家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眼,连过去他最讨厌的那张漆都快掉光的大桌子,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爱。他决定了回来就不走了,管他什么字据,老子不去他还能来绑了不成。于是,他坐在了家里他平常最爱的小矮凳上,爹娘也跟着坐了下来。
他爹一看,几个月不见儿子壮实了很多,衣服和头发还算整齐,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不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心里有一百个疑问,“伏生呀,你跟爹说说你这几个月去哪了?当初郑师傅说你是被抓走当壮丁了,可俺觉得不像”。
伏生暗暗佩服他爹的观察能力,喝了口水说:“俺刚开始是被抓走当壮丁了,还没被送到部队俺就跑了”。
“跑了?”他爹娘异口同声地问。
“是、是的,俺们几个一起跑的,还把抓俺的兵给一块带跑了,”伏生满脸自豪地说。
“不小子没说实话,怎么可能跑得了?听说人家是有枪的,”他爹一脸的不相信。
伏生然后把逃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爹娘,但是他没说自己后来上山当了匪,而是骗家人说自己和其他人一起当了一个木材厂,当了木工。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当了山匪,肯定会觉得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即便他从来没有真正抢劫过任何东西。他们虽然穷,但是也穷得有骨气,宁愿自己的儿子当壮丁,也不希望他去当土匪,那是连祖宗都给辱没了的事。伏生深知这一点儿。
然后他爹又思索了一下说:“咱们村上的人好多都知道你是被抓走当了壮丁,这样回来就是逃兵,回头保长怕是要找咱们事,要是那样麻烦就大了,得好好找个托词”。
伏生把自己事先想好的托词说了一下,他们很高兴地认可了,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这种气氛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2
伏生回家了几天,天天在家猫着,也很少出去走走,他爹就寻摸着想让他出去找点事干,大男人天天在家待着也不像话,伏生一口答应了。这个季节农村已经没什么活可干了,再说伏生原先就不爱干农活,刚好他跟郑师傅学过剃头,不如自己也走村窜巷试试,总比在家强吧。
他先在自己的村子里支了个摊子,他给乡亲剃头不收钱,他也不像他师傅那样收粮食,有些人觉得不好意思,会送给他一些南瓜、茄子什么的,他就收这些。他爹娘也不说什么,因为他们对儿子的手艺不是很放心,其实他们不知道伏生的手艺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已经很精湛了。
他剃了几天的头也没有看见寸花家的人,心里还有些期待,他希望能知道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但是又不好向别人打听,毕竟人家已经嫁人了。
这天晚上,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和他娘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寸花,他告诉他娘自己在陆家洼见过寸花,还知道寸花的丈夫是个又矮又丑的男人,他娘还训斥他说:“胡说,接亲那天全村人都见了,那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很讨人喜欢”。
“不可能,俺亲眼见过,俺师傅还说那人三十号几了,还没有对象,他爹赌博给他赢了一个,”伏生很肯定地说。
“事是对上了,人对不上,”他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不可能,俺师傅和那家人很熟,他说的应该不会错的,俺要去问问她家人,”伏生说着就要往外走。
他娘一把拉住他,“回来,你要死呀!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别自找没趣,她哪怕找个老头也跟咱没关系,你不许去找他们”。
“咋不能找了,再怎么说,俺跟寸儿从小一起长大,她都叫俺哥哥,她的事俺咋就不能管?”伏生有些激动地说。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人家都嫁人了,连她亲弟弟都不去管她,你算哪根葱,算了,别惹事,”他娘坚决反对他再去打听寸花的事。
伏生心里憋屈的,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闷,他二姐看出来他的心思,走过去轻拍着他说:“你刚回来别惹爹娘生气,你要是真想知道她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
伏生一听有办法赶紧转过脸问:“什么办法?亲姐姐,你快点儿告诉俺”。
他二姐说:“寸花娘每天都去地主家,给他们洗衣服,每次都会经过河边,你呀就在河边上等着,一准能见到”。
“俺当是啥办法呢,这个俺早知道,咱娘天天盯着俺,去河边堵人估计是不太可能,”伏生撇着嘴说。
他姐笑着说:“这不还有俺嘛?明天娘要去咱大姐家,俺跟她一起去,到时候俺多拖住娘,你不就可以去了吗?”
伏生听完点点头,冲着他姐竖起来大拇指,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伏生早早就把剃头摊子收了,他放下东西就往河边跑,果然看见了寸花娘。寸花娘一看是伏生,低着头装没看见,伏生拦着她喊:“婶子,俺回来了,正要找您说说话”。
寸花娘脸色很难看,急着想走,根本没有要跟他交谈的意思。伏生用手抓住了她的木盆,说:“婶子,俺只想听你一句实话,寸花到底嫁给了谁?俺娘说她嫁的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可俺亲眼看见的是、、、、、、”
“大侄子,你别说了,俺孩子命不好,俺啥也不想说,你就别问了,”寸花娘什么也不愿意多说。
“婶子,您看俺早把寸儿当成自己的妹子了,哪有做哥哥的,不管妹子的死活?您就实话告诉俺吧!”伏生带着哀求的语气说。
寸花娘满眼泪水,挣脱了他的手走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定是出事了。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可别出什么大事,可别出什么大事!”虽然他知道寸花已经嫁人,但不知道怎么搞的,他还是没能从过去美好的回忆中走出来,一直觉得寸花还生活在他的身边,还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这种执着,让他不能自已。
伏生傻傻地看着寸花娘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不祥之感。一阵风吹来,他感到从头到脚的透心凉,心里很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说个实话又不是要人命的事,怎么就不说?这其中一定有文章,一定要弄清楚。”
夕阳落在了树梢,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显得是那么单薄。
寸花娘回到家,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坐在矮凳上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落。他爹一进门看见这情形,知道她又在为女儿担心了。
“死鬼,俺说让寸花回来,你不同意,你看伏生都回来了,要是寸花当初跟咱们一起回来,说不定他俩还能成呢!都怨你这个杀千刀的,”她娘对着她爹边哭边骂。
她爹一脸的委屈,“俺哪知道那小子还能活着回来?再说,就算回来人家也不一定看上咱闺女,人家可是个清白身,咱闺女不是成寡妇了吗?”她爹越说声音越低。
“她虽然嫁过人,可毕竟时间不长,年龄也还小,咋就不能成呢?”他娘反驳道,“今个伏生去找俺了”。
“啥?他找你干啥?”
“还能有啥事,向俺打听寸儿的事,他知道了寸儿嫁的是个又丑又老的男人,”她娘说。
“那他知道二牛已经死了吗?”
“那倒不知道,俺没说”。
“要不咱找个人给他俩撮合一下,”看得出她爹也很想成全他俩,也为自己当初的自私行为而感到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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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伏生和往常一样,在村口支起自己的剃头摊子。寸花的弟弟寸根过来了,趁没人的时候,他左顾右盼地来到伏生身边。伏生一看是他,就知道是关于寸花的事,于是他赶紧拉寸根坐下。寸根悄悄的说:“俺姐夫死了,俺姐现在是个寡妇”。
“啥?啥时候的事?”伏生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嘘嘘,小点儿声,就上个月,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俺爹娘好面子,没让说。”
“那你姐现在在哪儿?”伏生急切地问。
“还在她婆家,也没留下个孩子,日子也不好过”。
“那怎么不回来?她婆家不让吗?”伏生问。
“不是,这不俺爹嫌俺家穷,俺也快娶媳妇了,怕她回来不方便,就没让回,”寸根怯怯地说。
“这是啥逻辑?俺去给她找回来去,”伏生一听很是气愤,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伏生听完这话直接把摊子一收就回家了。等他全家都到齐了,他跟爹娘说:“俺听说了,寸花男人已经死了,俺想去看看她能行不?”
他爹问:“你想干啥?要娶她进门吗?咱家是穷可还没有到娶一个寡妇进门的时候,如果你打这主意,老子可不依你,净胡闹!”
伏生一听很生气“寡妇咋了?她又没有子女,而且年龄还没俺大,俺俩从小一起长大,俺心里就是喜欢她,别人俺还看不上呢!”
“嘿,小兔崽子,出去几天学会顶嘴了是吧!这个家暂时还是老子的,你要是想娶她,俺坚决不答应!”他爹也越说越来气。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这刚回来就吵架,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死?”他娘打了个圆场。虽说嘴上没评论,但伏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也不赞同这事。
伏生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姐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说:“你要理解爹娘,这大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娶个寡妇多让人看笑话?她要是还没出嫁,爹娘巴不得你俩好呢!”
“二姐,咋连你也说这话?寡妇就不能改嫁了?”伏生听完他姐的话更生气了。
“不是不能,是要找个般配的,你现在跟她不合适。俺劝你还是打消着念头吧!”
“俺不管,反正俺心里就认定她了,别人俺不娶,”伏生耍起了脾气,躺下不再说话。他姐见劝不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转身走了。
伏生心里想不通为什么人们要用这种眼神看寡妇,死了男人难道是弱女子的错误吗?他决定不再等待了,如果家人不同意,他就带着寸花回寨子里。越想越睡不着,不如趁他们都睡了,赶紧去陆家洼接人去,不然怕是没机会了。
于是他穿好衣服,悄悄地带**出去了。夜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整个村庄都睡着了,谁都想不到这个年轻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自己去寡妇家要人。
伏生走了大半夜的路,终于走到了镇子上,他先是顺便再去一次郑师傅家,门依然锁着,看样子这些日子郑师傅没有回来过。算了,还是赶紧去陆家洼吧!
他一路走一路盘算,到了地方该怎么说,他不能唐突地说他是来娶她的,在没有媒人的情况下说这个事,在那个年代会被认为通奸,那样会给寡妇带来很大的灾难的,有的大家族会有家法,会把人往死里打,他不能这样害他。那俺就冒充是他弟弟,说是爹娘想她了,让俺来接,反正她婆家也没人见过寸根。他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骄傲,认为这计策简直太绝了,即便不成功也不会给寸花带来伤害。
边走边想,寸花见到他时该会有多高兴,那张小脸一定还和从前一样羞得红红的,粉里带红,像水蜜桃一样;一定会兴高采烈地跟他回来,那么这几个月来的朝思暮想也终于了结了。至于回到家,生米煮成熟饭,还怕爹娘不接受吗?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拿回自己的东西不需要得到的别人允许。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心情一下子快活起来,脚底下劲儿也更足了。他脑海里设想了一遍又一遍的见面的场景,不管是哪一种场景,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寸花对自己的渴望,对自己的热情。
他迎着朝霞,仿佛看到了幸福在向他招手。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