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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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生把雪琴带到了山寨,很多人都产生了怀疑,有的说他俩不像是表兄妹,像是二口子;还有的说就是在外面瞎胡混认识的,一看那女的就不是好东西。也有人直接跑去问相俊这俩是咋回事。这几天,整个山寨被这二个人弄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也时不时地传到伏生的耳朵里,他也很苦恼,没有人会理解他,就连相俊这几日见他也是躲着走。
  雪琴来了以后就在寨子里的厨房帮忙做饭,她也算得上勤快,不管有什么活都抢着干。厨房里大多是女眷,刚开始大家对她很是忌惮,后来发现她不仅活泼还特别热心肠,谁有点啥烦心事她总是想着法子去开导人家。有时候别人临时有事也会叫她给帮个忙什么的,她也都爽快地答应下来。几天下来,跟大家混熟了,而且也没见她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也就没人嚼她舌根儿了。她也一天天快活起来,脸上也红润了许多,总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到哪儿去都是欢声不断,很快成了这寨子里人见人爱的主儿了。
  伏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总归是自己办了一件善事,因为从小他娘就教育他要多行善事才能有善报。也不知怎的,每次看到雪琴的背影,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寸花,也感叹寸花没有雪琴的勇气,他多么希望寸花也能从火坑里跳出来呀,他甚至想带着自己的弟兄去陆家洼把寸花给救出来。但是他不能,因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家毕竟是拜过堂的,再说万一弄出人命来,他也没办法给兄弟们交代,于是只能希望寸花能保护好自己。
  寸花又何尝不愿意为自己的幸福搏一把呢?但自从二牛生病以来,她逃跑的愿望就打消了,也许是出于悲悯,她要好好陪他走完剩下的路,大夫说二牛这病已经到了晚期,估计也就剩下最多半年时间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已经说不出是悲还是喜了,悲的是她新婚就要守寡,喜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厌恶的男人了。她的内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她也不知道二牛走了以后她将何去何从,管它呢,反正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现在不知生死,她活着唯一的希望没有了。
  二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他经常吃着饭饭碗一放就歪着睡着了,有时候在说着说着话就迷糊过去了。他爹娘整日以泪洗面,求神拜佛想让他多延续几天,就这样了还天天逼着寸花和他同房,寸花知道他们是想让她能怀上个一男半女的,好传宗接代,但是这对二牛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了。
  一天晚上,二牛有了点精神,于是拉住寸花的手说:“寸花,俺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娶了你也没能给你带来幸福,现在连陪你的机会也快没了,你会怪俺吗?”
  寸花轻轻抚摸着他那肿胀的肚皮说:“不怪,要怪只能怪俺自己命不好。”
  “你看俺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俺就怕走了以后,你的日子不好过,”,二牛喘着气说。
  寸花低头不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娘家是回不去了,因为弟弟马上也要娶亲了,家里不可能再养她一张嘴,这婆家估计也没法待了,因为毕竟自己太,也没个儿女在身边,即便是她没有改嫁的想法,但人家也不愿意再留着她惹是非。想到这儿,她的眼泪无声地流着,天下之大她能去哪儿?
  二牛心疼地给她擦了把眼泪,叹着气说:“早知道是这样,俺打死也不会娶亲,把你给害了、、、、、、要不等俺走了,你就改嫁吧!你人漂亮心又善,一定能找到比俺好很多的男人”。说完二牛也抹起了眼泪。
  寸花平静了一会儿说:“不说这些了,以后的路谁知道怎么走。这兵荒马乱的,前几日还听说日本人都打到洛阳了,能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你什么心都别操,好好养病,大夫不是说了吗,这病有的人能坚持几年都没事,等你养好了病俺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别唬俺了,俺是没这命了,而且俺也不想拖累你,万一生了小子俺再没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就更难了。”
  寸花没想到二牛是这么的善良,他的句句话都落在了她的心坎上,这种善良仿佛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此时她宁愿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这样至少他走了以后她也不会去想念。她明白几个月的相处,二牛深深地爱着她,这爱让她感到很沉重。
  “你放心吧,俺不会给你守寡的,俺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寸花故意这么说。
  “嘿嘿,俺倒是真希望你是这样的人,不过俺知道你不是,这也是俺最担心的,”二牛看起来也很了解寸花了,“说真的,你要的改嫁俺一点也不怪你,能找个好人家俺也放心了,你是俺在这个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
  “二牛,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俺心里受不了,”寸花哭出了声。
  二牛把她揽在怀里,亲了下额头说:“俺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你听哥哥的,以后好好找个人家改嫁,把日子过好,俺死了也瞑目了”。
  二牛说着说就开始大口喘气了,他身上疼得汗珠子直往下落,寸花赶紧把他扶好躺下,一边给他揉胸口,一边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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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热了,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似乎要把人淹死在这暑热里。二牛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浑身浮肿的厉害,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了。他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只能进一点流食,精神也极端不好,整日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他的爹娘终日以泪洗面,看样子他的时日不多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耀眼,晒得大地好像要着火似的,人躲在树荫下还止不住的流汗,三三两两聚在大数低下或是小憩一会儿,或是杀上一盘棋。虽然此时的中原大地正在遭受外族的侵扰,但这个小村像是被历史遗忘了似的,依然有它独特的安静,静静地卧在洪河边上,一天天的看着这河水缓缓地向东流去。
  这天午后,寸花给二牛把饭喂完之后,感觉有点困就靠在床沿上眯着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床在微微的抖动,于是一翻身坐了起来,原来这二牛在不停地抽搐,胃里倒出了很多黄水水,鼻子在出血,眼睛紧闭着。寸花吓得赶紧跑到外面喊她婆婆,等在他们从外面进来,二牛已经不行了。他睁开微弱的眼睛,张了张嘴,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用手指了指寸花,然后又冲着他娘“啊”了两声,手就慢慢垂下了。整个房间顿时哭声一片,有喊儿的,有喊哥哥的,有喊弟弟的。寸花像个木头人一样,看着这场面,眼泪静静地淌在脸颊上,此刻这个她一直讨厌的人真的离她而去了,她反而有些难过了。
  由于天热,二牛的试题尸体不能在家存放太久,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很快下葬。寸花自打嫁进来就没回过娘家,娘家人到二牛死都不知道,当天接亲的人不是二牛,不管怎么说,这好歹也是女婿,人都没了总得让老丈人知道吧。于是陆家人等二牛一断气就差文堂的弟弟文虎去了寸花娘家报丧,希望他们能赶紧过来,不能耽误二牛下葬。当然不能说是人没了,就骗寸花爹娘说是寸花大病,让他们赶紧过来。
  寸花爹娘一听说女儿病了,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匆匆忙忙地连夜赶了过来。刚一进二牛家的院子就看见了摆的灵堂,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没了,她娘当下腿就软了,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寸花一听是亲娘的声音,赶紧跑过去掺了起来。母女俩一对视,才知道是一场乌龙。寸花告诉爹娘是女婿二牛不在了,并且把当初找人替接亲是事都告诉了他们,她爹一个劲地打自己的脑袋,骂着自己猪狗不如把女儿给害了。她娘见自己女儿没事心也就放进了肚子里,再一看躺在草席上的女婿,真心的恶心,这哪儿配得上自家女儿,死了也就死了,她倒也没怎么太过伤心。
  二牛的丧事很简单,因为家里穷连棺材都买不起,他家人只好让人用一些青砖砌了个墓穴,然后搭上一张席子和一条被子,把他一裹埋了进去。
  丧礼结束之后,最紧要的事来了,寸花该何去何从。因为刚结婚不久,也没留下个子嗣,婆家不太好要她留下。婆家本家人的意思是让她娘家人接走,这样少了一口人吃饭,或者在本家兄弟里挑一个未成家的改嫁。寸花爹一口一口抽着闷烟,眉头紧皱着,她娘一个妇道人家也拿不出主意。等了一会儿,她爹开口了:“人是嫁过来了,谁也不成想是这样子。俺就这一个闺女,也想让她回娘家,就是她弟弟马上也该成家了,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这要再多一个人,怕是、、、、、、”
  “亲家,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孩子在我们这儿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的,怕是耽误了孩子的大好前程。再说就俺家这光景,孩子跟着也受苦,还是跟着亲爹娘好些,”寸花公公说。
  “看你这话说的,那没有留下子孙,那也是你们家儿子的事,怪不到俺们女儿身上。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怎么能说领走就领走呢?这要传出去得多丢人,”寸花爹据理力争。
  这时候寸花娘坐不住了,毕竟是亲生骨肉,她拉了一下她男人的袖子说:“咱还是把孩子接回去吧,孩子还不到二十,还能找到好人家。”
  “你懂什么?接回去,寸根的婚事还办不?”她爹没好气地说。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的花萍插了一句嘴:“那就留下吧!有俺们家一口就饿不了俺嫂子,反正苦日子也过惯了”。
  寸花一听这话从心底还是很感激这个小姑子的。说实话,到这个节骨眼上,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呢,虽然在二牛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这一天真的来了,她也还是拿不出主意,甚至说命运并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她想回娘家,可是她爹明了说不行,她想离开这个家,可是她又能去哪儿,改嫁吧,她不能在二牛尸骨未寒的时候去考虑这个事。
  她公公深深吸了口气问寸花:“孩子,你是怎么想的,说给爹听听”。
  寸花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擦着发红的眼睛说:“俺就留下吧,俺不怕苦”。说出这话她的心如刀割,眼前的亲身爹娘竟然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她,都是生活逼的,她不怨他们,可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她不愿多看她爹一眼,是这个人把她输到了这里,也是这个人决绝地让她在这儿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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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中午,吃完饭,寸花爹娘就要回家,寸花把他们送到村口,她娘拉住她的手,满眼慈爱地哭着说:“我苦命的孩子,你咋就遇上了这事?都是爹娘不好,你不要怨俺们”。她爹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抚摸着她的头,失声痛哭:“孩子,都是爹不好,爹鬼迷心窍,可是家里就你最大,你得为你的弟弟们想想,咱小户人家日子不好过、、、、、、”
  寸花打断了他的话:“爹你别说了,俺懂。俺命不好,俺谁也不怪”。
  她爹娘一步一回头地慢慢消失不见了。寸花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的,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等她醒来已是傍晚了,她看见很多人都聚在她的房间里,她的婆婆本就因丧子而憔悴无比,这下又病倒一个,哭得眼睛肿的像两个水蜜桃。花萍忙前忙后地给她擦额头,喂水,还有本家的大娘婶子的都围满了整个屋子。寸花感到了久违的温暖,这种温暖曾经她娘给过她,伏生给够,二牛也给过。这种温暖让她热泪盈眶,她咳了一声慢慢坐起身子,花萍在一旁扶着她。
  她用手摸了摸额头,发出虚弱的声音:“俺这是怎么了?俺出来没有这样过”。
  她婆婆以为是寸花为了二牛的死而过度伤悲,于是还强忍着悲痛安慰她道:“好孩子,人都有生老病死,二牛已经走了,你可得保重身体啊,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
  花萍也跟着说:“俺哥这辈子能娶到你这样知冷知热的媳妇,他也值了。他已经走了,咱们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别胡思乱想啊!”
  一说到儿子,她婆婆又开始哭了,“俺可怜的儿呀,你咋就这么短命呀,你叫爹娘怎么活呀?”
  她这一哭,一屋子的女人都跟着掉眼泪。就这样你一句她一句的,一直在叙说二牛的生前往事。他善良、孝顺、勤快,这是亲人对他的评价,只可惜命运不公,这样一个好人怎么就老早走了呢?
  到很晚,大家才散去。夜晚渐渐来临了,寸花躺在她和二牛睡过的床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小就怕黑,再加上二牛刚刚过世,对于一个惧怕鬼神的人来说,这样漆黑的夜晚很是吓人。但她又不能把自己的恐惧说给别人听,因为说了也没有人帮她,家里连牲畜带人就三间屋子,公公婆婆一间,花萍一间,她不能去跟任何人挤。可是二牛的头七还没过,听老人说头七没过还是会回到自己家里的。她越想越害怕,感觉二牛还在这个屋子里,甚至就站在她的眼前,于是把被子拉过来紧紧地盖在头上,大热天的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但是她唯独盖住脑袋才感觉到是安全的。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弄得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马上也要不省人事了。
  这个时候门吱呀开了,寸花在被子低下竖着耳朵听着,知道是花萍,她才把被子拿开。原来这花萍平时看着挺爱挑刺儿的,但还算是个重情义的,知道嫂子一定会害怕,于是就过来准备陪她一起睡了。
  花萍的到来使寸花在心理上找到了一丝安慰,由于连日来的折腾,她很快睡着了。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伏生还和以前一样,老远地站在大槐树下向她招手,她想立刻跑过去,可是腿却迈不开,她急的啊啊直叫,而伏生还是一脸的笑容,任由她挣扎。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二牛那熟悉的声音,二牛紧紧地拉住她,她想挣脱可是挣脱不了,而伏生一转身走了,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寸花放声大哭:“等等俺,等等俺,俺要跟你回去”。正在她撕心裂肺哭喊的时候,被旁边的花萍摇醒了,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洗了个澡,脑子一下清醒了过来。
  花萍侧过身说:“又做噩梦了吧!”
  寸花擦擦汗说:“俺梦见你哥了”。
  窗外已经鸡叫了,寸花一时没了一点儿睡意了,她静静地想着这个梦,分析着这梦的吉凶。不好了,难道伏生已经、、、、、、她内心极度的恐惧。在梦里伏生一直招手却不肯靠近她,而已经离世的二牛却还紧紧缠着她不放,如果梦是真的,那就是伏生也已经走了。不对不对,梦都是相反的,伏生一定还活着,她又安慰着自己。此时,她多么希望伏生哥能回来,带她一起离开,可是他到底在哪儿呢?上次爹娘来,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嘴,她娘说一直没有伏生的消息,他爹娘都急疯了,也到处托人打听,就是找不着他人。这么一个大活人难道会人间蒸发了?她不信,想到这儿,她不禁双手合十为伏生祈祷“老天爷呀,求你开开眼,保佑伏生哥早日平安归来”。
  想到这儿,他又想到二牛临死前让她改嫁的事,如果不是伏生哥回来娶,她还真的不愿意改嫁给别人,但那时候伏生哥还会要她吗?而且本家叔叔说了,要在这些年轻弟兄里给她找个人改嫁,到时候她能左右得了自己的事情吗?她越想越苦恼,眼泪混着汗水不停地往下流。她不知道这样的黑夜要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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