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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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生和相俊进城一趟白忙活了一场,不仅什么也没弄到,反而一个挨了板子,另一个还生了病,俩人很是懊恼。一路上饥渴难耐,好不容易遇到一户人家,那家人穷的恨不得还想向他们乞讨点什么。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总不能再在外面熬一宿吧。他们想起了来的时候好像经过一座破庙,那里倒是可以将就一晚上,就这样两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破庙的方向走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头顶上刮起了一阵急风,紧接着竟下起了小雨,真是倒霉至极。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那座破庙。里面像是有人打扫过,看起来很干净,佛像和供桌上一尘不染,墙角还裹着一条破棉被,应该是有人在这里住过。两个人一看还不错,于是相视一笑,今晚有着落了。
  夜晚来临了,荒郊野外,又深处破庙,外面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再加上风吹树枝的吱呀声,这气氛很是吓人。突然一只老鼠从他们脚底下爬过,相俊吓得尖叫了一声,紧紧地挨着伏生。伏生抬起头恭恭敬敬地朝着佛像鞠了个躬,嘴里念念有词道:“佛**打扰了,俺们兄弟今天没处住了,暂时先在您的庙上借住一晚,来日发达了定将好好来供奉您!”相俊看着伏生做这些,也跟着鞠起了躬。然后他们就倒在墙角,拉起破棉被准备睡觉。
  虽说是又累又饿,可躺下还是睡不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有戏剧性了,是两个年轻人始料未及的。他们为自己的幼稚行为而感到后悔,也愁未来的出路,于是都有满腹的话要说。
  “相俊,你说咱们现在能回自己家吗?这都出来几个月了,形势也没有原来那么紧张了,”看样子经过这一番的折腾,伏生想家了。
  “不能,回家就是逃兵,抓住是要砍头的”。
  “那总不能真的当土匪吧!这要传出去丢人都丢到天上去了,”伏生有些激动。
  相俊沉默了一会儿说:“谁说不是呢?可是这世道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伏生转过身对相俊说:“俺跟师傅学过几个月的剃头手艺,要不俺教你,咱俩出去开个剃头铺子得了。听俺师傅说有个地方叫什么、、、、、、武汉,对就叫武汉,是个大城市,那里的剃头师傅可吃香了,一个月都能赚好多银元呢,要不咱去那儿看看”。
  相俊听完伏生的话笑出了声,“就你那也叫手艺?上次还把铁杆子的一个手下耳朵给刮破了,去了大城市能靠它养活咱们?拉倒吧你”。
  “嗨,你个兔崽子,俺什么时候刮破人耳朵了?那是人家故意刁难俺的,”伏生有些不服气了。
  “行,行,行,俺知道你有手艺,可是你知道武汉现在的局势吗?比咱们这儿更乱,有什么工人罢工,还有什么起义的,去了说不定还得被抓走当壮丁,说不定死的更惨,”相俊说。
  “哎,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伏生叹口气说。
  “不想这些个糟心事了,哥,你有中意的姑娘没?”相俊转移了话题。
  “没有,哪有功夫想这事?”伏生蒙着头不想再说下去。
  “骗人,那天在城里俺听见你在睡梦中叫了一声‘寸花’,应该是个女的吧?”
  “嘿,你小子还不困呀?俺看你的病是好了,操的心真多,赶紧睡觉,”伏生一听寸花有些不高兴了。当然,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愿意提已经嫁人的心上人,这是能保留的最后的一点尊严。相俊也识趣地不再说什么了。
  夜黑得太浓了,似乎要掩盖着什么。这时候雨也越下越大,隔着土墙似乎要渗透进来,凉意也渐渐增加。伏生和相俊紧紧挨着,一条破旧的棉被并不能把这两个人包裹严实,寒气从边边角角侵入进来。睡了一会儿,身上才渐渐有点温度了,他们的睡意也来了,于是很快便打起了呼噜。
  睡梦中,突然庙门被打开了,大雨被风裹着倾斜到这小小的庙宇里,相俊一下就惊醒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没看见有人,但门却是开的,他记得很清楚临睡的时候,伏生用一块土坯把门给挡上了,一般的风是没那么大力量能把门给吹开的,再看看身后的佛像,莫非有鬼神?他吓得紧紧闭着眼睛,双手使劲地推身边的伏生。
  伏生睡得正香,还用手推相俊,嘴里嘟囔着:“别闹,别闹”。相俊急的用力拧了一下伏生,这下才把他叫醒。伏生一听相俊说有鬼,他不仅笑了起来,“赶紧睡觉,别自个吓自个”。
  相俊让伏生看门是不是开的,这下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对呀,门是他亲手挡上的,不会有错。难道这世上真有鬼?
  2
  正在这俩人害怕疑惑的时候,他们听见了一声尖叫,紧接着闯进来一个黑影,伏生和相俊紧紧缩在墙角,问:“你是人是鬼?”
  只听那黑影说:“俺当然是鬼了,哈哈哈哈”。
  是女人的声音,他们更加害怕了,因为小时候听的鬼故事主角都是女鬼。这时候他俩吓得哆嗦着说:“别、别过来。俺无心冒犯您,您还是走吧!”
  那黑影说:“走?你们占了俺的地方让俺走,这是什么道理?”
  “那、那俺们走”,说完伏生和相俊就要往外走,此时雨下得正大。
  哪知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这黑影一手抓住一个,把他俩给拽住了。这时伏生突然摸到了这只手居然是温热的,不都说死人的手是冰凉的吗,难道她是装鬼吓人的?倒不如也吓吓她。想到这伏生倒没有什么害怕的了,他把手一伸紧紧地拉住了那女人的手,这下那女人倒有些不愿意了,想要缩回去,伏生就是不放。
  “大仙姐姐,俺从小就喜欢鬼,尤其是女鬼,看来今个还真遇上了,那就让俺好好陪陪你,”伏生笑着说。
  “你、你放手,色鬼,”听得出这女鬼很是生气。
  “怎么,连鬼都会害怕啊?”伏生就是抓住她的手不放。
  她突然抓起伏生的手咬了一下,疼得伏生叫了一嗓子,放开了手。这女人慌里慌张地逃出了庙门。伏生紧跟着追了出去,边追边喊:“姐姐,外面雨吓得大,赶紧进来,俺错了,俺向你赔罪行了吧!”
  那女人见跑不过伏生,也就顺势蹲了下来,伏生愣是把她连拉带拽拖进了庙里。她一定是淋了太久的雨,浑身湿漉漉的,冻得颤抖起来,伏生一把抓过裹着相俊身上的被子给她包着。这女人便不再作声,只顾一个劲地打哆嗦。伏生说:“大姐,你好端端的装什么鬼吓人?”
  这女人打了下喷嚏说:“现在人活的都不如鬼”。
  相俊也附和着说:“就是,活在这样的世道还不如早做鬼逍遥呢?”
  伏生一听这女子的话就感觉里面有故事,再加上住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一定是有啥难言之隐,一个姑娘家家的太难为她了,他想到这儿不禁对这个姑娘动了恻隐之心,也难怪他从小就见不得女孩子受气。于是试探着问:“姐姐,你家在哪儿?”
  这女人一听他说家,喃喃地说:“家?俺家在哪儿呀?”
  “是不记得了吗?”
  “不是,你说的是哪个家?娘家,婆家?”
  “既然有家为啥还住破庙?”相俊插话问。
  这女人叹口气说:“不是不想回,是不能回,天下之大竟只有这破庙才是俺的容身之地”。
  “那是为啥子呀?”伏生一听有些着急。
  “俺是被俺爹娘逼着给俺哥哥换亲的,俺哥小时候得过大病,脑子不太好使,三十多了还没娶亲,俺爹娘就托人给说了一门亲事,这家人答应把女儿嫁给俺哥哥,但俺必须到他家当童养媳”。
  “这么说,你是逃婚出来的?”伏生问。
  “不是”。
  “那你就是嫁过去了,为什么不在婆家好好呆着,跑出来干什么?”
  这女人有些沉默了,他俩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过了好大会儿,这女人缓了一口气说:“俺那个小男人才九岁,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俺公公是个酒鬼,家里有点钱就拿去喝酒,喝醉了就回家撒酒疯。有时候还、还对俺都手动脚的。有一次被俺婆婆看见了,她非说是俺勾引俺公公,俺那个小男人也跟着他娘起哄,俺实在是受不了了、、、、、、”
  “岂有此理,那你娘家人不知道吗?”
  “俺娘家人哪敢管?人家女儿嫁过去,很快就给俺哥添了个大胖小子,他们才不顾俺的死活呢!”女人声音里充满了怨恨。
  “哎,苦命的人到处都是。你一个女人家住在这破庙里可不是一个办法,”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伏生变得有些担心。
  “先将就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女人压低了声音说。
  三个人谁都没有睡意,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知不觉天已经微微亮了,雨也小了些。伏生和相俊准备起身走,这女人也站起身,有点无助地说:“光顾着说俺的事了,你们是哪里人,又要到哪里去?”
  伏生说:“俺们要去二郎、、、、、、”
  话还没说完就被相俊打断了:“姐姐,俺们就是这附近村子里的,这几天出了远门刚巧昨晚赶回来,结果就下雨了,还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伏生知道相俊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山匪,故意这样说的,可眼前的这女子命运并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还有什么值得瞒的呢?于是他把相俊一拉,站到这女人的面前说:“姐姐,不满你说,俺们兄弟是前面二郎山上的山匪,不过没干过一件打家劫舍的事,你不要害怕。”
  这女人一听这话笑了起来,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一旁的相俊心里有些埋怨伏生的和盘托出,他不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看上这女人了?心里想着,脸上表现出来一丝的不悦。
  这女人抬起头看着伏生问:“好兄弟,你们要女人吗?能把俺带上吗?”
  伏生拍着胸脯说:“能,咋不能呢?俺寨子里就有女的”。
  相俊一听他这样说就急了,赶紧打断他说:“哎,等等,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自身难保,你还真打算把这个给带上呀?再说,这多一个人不得跟老大商量一下呀?”
  “商量你个头啊,咱大老爷们总不能眼看着一姑娘落魄袖手旁观吧?他要不同意俺也不在那儿干了”,伏生心意已决。这女人脸上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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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人名叫雪琴,今年20刚出头,细长的身材,皮肤有点发黑,一头乌黑的长发,一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虽生的算不上漂亮,但也活泼可爱,挺招人喜欢的。按照年龄伏生叫她姐姐。就这样三个人一起上路了。
  伏生在心底已经想好了怎么跟老大交代,就说雪琴是他的亲表姐,因为家里的人都饿死了,一个人没了活路,于是他就把她带上山了。相俊虽然嘴上不再说什么,可心里还是不痛快,因为他老觉得这女人来路不明,胆子又大,不知道是凶是吉,于是就边走边敷衍着他们。
  走了大约十几里路,他们终于赶到了山上。刚一到寨门就被几个大汉给架住了,还拿着绳索要把他们给绑起来,又是搜身又是盘问的,嘴里还嚷嚷着赶紧叫老大过来。这三个人霎时由满心欢喜变得心惊胆战,心说这是怎么了。伏生大叫着说:“兄弟,俺是李伏生,自己人,你们怎么要把俺给绑起来呀?”
  “哼,自己人?你跟老大说去吧!”一个小喽啰说。
  “不是,你绑俺,总的让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吧!”相俊拉着一个较熟识的人说。
  “告诉你们吧!这两天咱们寨子遭官府围剿了,除了你俩,全寨子的人都在,不是你俩报的信,还会是谁?人家连咱们什么时候换岗都知道,那就说明是有内鬼通风报信,那内鬼就是你俩”,这喽啰说。
  “啥?遭围剿?俺不知道呀,俺们偷偷回了趟家,你看这不把俺表姐也给带过来了嘛!”伏生一着急这样说。
  “跟俺们嚷嚷没用,带进去见老大”。
  于是不由分说,三个人被带到了一间黑屋子,被关了起来。伏生和相俊这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倒呀。本来还想去城里打点食,不仅没弄到东西,还白白挨了一顿打,回来又被当成奸细。但是全寨子就他俩不在,又遭遇到围剿,他们怕是有口也难辨了。
  过来一会儿,大哥带着铁杆子还还有其他几个头领来了,三个人又被带到大院子里,院子里站满了人。伏生一看自己带来的兄弟都还在,寨子里也没见过多打斗的痕迹,应该这次围剿是以失败而告终的,这种情况他们每个月几乎都会遇到,所以伏生也不太担心,而是朝这些人笑着点点头。
  老大发话了:“你刚才说你们是偷偷回家了,可你手下的弟兄说你进城打食了,咋解释?”
  伏生说:“大哥,俺是进了一趟城,也弄到一些东西,可最终被人发现告发了,东西不仅没拿走还挨了三十大板,您看伤还在俺身上呢!”
  老大示意其他人检查了一下伏生的屁股确实是有伤,然后问:“你为啥要撒谎说是回家了?”
  “俺没撒谎,从城里出来,俺就带着相俊回俺家了,俺家距离县城不远,结果知道了俺姨妈一家出事了,及剩了俺表姐一个,也没个活路,俺就没跟你打招呼就带来了,”伏生很镇定地说。
  老大听完他的话,扭头问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相俊:“相俊,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是读书人俺信得过。”
  相俊抬起头说:“是的,俺们没骗你”。
  这个时候雪琴突然说:“你这大哥也太没脑子了吧?他们要是奸细,还敢回来吗?再说官府判一个的罪还讲人证物证呢?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冤枉人呢?”
  旁边的喽啰一听大喝一声道:“住嘴,这没你说话的份”。
  老大一摆手制止了这个喽啰,轻轻地冲雪琴点了点头,会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示意把他们给放了。
  三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个时候雪琴走到老大的跟前说:“小女子无处托身,想暂住贵寨几天,不知道妥帖不?”
  “没什么不妥的,本寨子的门就是为天下受苦受难的人开的。你既然是伏生的表姐,以后的你的生活就由他负责就是了,只是这寨子男多女少你可得小心点儿,”老大的一番话把在场的几十号人都逗乐了。说的雪琴顿时脸红了起来,赶紧作揖说:“谢谢大哥。”
  伏生把雪琴安排在了他们住处后的一间小草房里,开玩笑地说:“这比那破庙好多了吧!”雪琴灿烂地笑着说:“谢谢了,小弟弟。”
  山寨里的其他几位首领趁没人的时候跟老大说:“这次事出蹊跷,李伏生的嫌疑还没洗干净,这又来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说话落落大方,跟一般的女人不太一样。俺们不太看好”。
  老大笑着说:“俺这把年纪了,阅人无数,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山匪,那是官是匪还能分不清?再说那一个姑娘家家能干出什么惊天的大事?留下吧不妨事”。
  大家心知肚明,这老大从第一次看见伏生就很喜欢他,虽然他什么功劳也没有,也不影响他在老大心目中的地位,这点连老大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这小伙子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每次看见伏生,就会回想起自己当年的点点滴滴,那种朝气、那种热情让他再一次热血沸腾。大家看到老大那么喜欢他,所以也没有谁去故意为难他。老大都说这次没事了那就是没事了,表面看这场风波到此为止,但大家心里都有着众多的疑惑,默默隐藏着。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