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跑

  第七章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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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寸花第一次的出逃计划失败了,可是她又怎么会甘心?尤其是每个黑夜来临,那个令他作呕的男人走近她的时候,她逃跑的意志就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得从这出去去找她的伏生哥,哪怕他嫌弃她,唾弃她,她不奢望什么,只求他能让自己待在他身边就好。
  麦子马上成熟了,今年收成虽说不好,但也可以解目前断粮的燃眉之急呀。大家看见这麦子一天天的灌浆、饱满、泛黄,那个高兴劲就好像是培养大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一样。白天,男人们开始清理打麦场,把杂草清除出去,有骡子的人家拉上家里的大骡子,挂上石磙,把场地碾压得平平整整的。没骡子的人家就
  只能靠人力了,三五个男人,使出吃奶的劲来拉石磙。这年月有土地、有骡子的毕竟是少数。寸花婆家属于大多数,他家也没有土地,但他公公还算是个能人,种庄稼是把好手,是地主家的长工,他丈夫二牛也还算勤快,也在地主家干活。马上麦收了,这父子俩每天天不亮就要往田里去。她婆婆也收拾好了镰刀,准备去给地主家割麦子。寸花这几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感冒了,整日头昏昏的,她婆婆怕留她一个在家不合适,于是就让女儿华萍留下了陪她。其实最主要的是防止她逃跑。
  这花萍跟寸花本来就不对付,她老是觉得爹娘太宠着寸花了,以至于这个新媳妇现在眼里谁也容不下,根本不把她哥哥二牛放在眼里。因此,这俩人在家里几乎是零交流。虽然不说话,但她娘临出门的时候交代过,要她一定要看好嫂子,放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在家的确让人不放心,更何况,她娘知道寸花的心根本不在儿子身上,更不会在这个家里。就这样捱到了中午了。寸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针线活,心里想着怎么才能瞒过花萍出去呢。
  花萍看见快晌午了,就去做饭去了。其实她平时是很少做饭的,在厨房也根本做不出什么来。刚把剩窝窝头放进锅里,去生火,弄了半天这火也没点着,还弄了自己一鼻子灰,熏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往下流。寸花看了觉得实在是好笑,于是就走过去几下就把火生着了。
  “你还真行呀!”花萍半带点讽刺地说。
  “丫鬟的命,不会干这活儿怎么能行?”寸花边烧火边没好气地说。
  “你来俺家也小半年了,谁把你当丫鬟了,宗族一样的供着”花瓶也不示弱。
  “你今年多大了?还不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俺今年才17,还要多陪爹娘几天呢”花萍没趣地说。
  “怕是没人敢娶你吧!”寸花开去了玩笑。
  “才不是呢?俺想好好挑一挑,”花萍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命真好,俺就没这命了。”寸花有些失落了。
  “你啊,也别抱怨了,俺哥好着呢,就是人矮点。但他对你多好呀!”花萍知道自己说造次了,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这花萍跟她哥哥不同,17岁的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称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香艳十里。看上她的小子多的很,只是她看不上人家。她其实心里有人,是地主家大少爷的小舅子,他们只见过几次面,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甚至连那人叫什么都不知道,但从他的眼神中,她可以断定这男子对自己有意思。只是作为大姑娘,不好打听一个男孩子的情况。于是这事就一直搁在心里,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估计要烂在心里了。她也很苦恼,但又不能跟别人说,这种痛苦压得她很是难受。有的时候,她想如果再有机会见到那人,她也许会不顾一切地向他表白。但真的见到了,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完饭,寸花又回到了自己房间,一待就是一下午。眼看太阳又要下山了,她心里干着急,真希望这会儿这小姑子能有些事出去。可花萍还在门口做她的小布鞋,看来今天又没希望了,马上上工的人就要回来了。这个时候她灵机一动,对花萍说:“马上就天黑了,俺看看你爹娘和哥哥回来了没。”
  “啊?那咱们一块去吧!”花萍有些吃惊,难道这个嫂子跟哥哥磨合好了?她突然有点小欢喜起来,同时又有些埋怨她娘的多心。
  寸花一听也不好说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村口。
  太阳已经落在了树梢上,几只麻雀在树枝间来回徘徊,叽叽喳喳的,微热的风吹来,寸花感到好是熟悉。去年也是这样的天气,她与伏生还有同村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帮着地主家割麦子,到了收工的时候,她与伏生一人拎着一把镰刀往回赶,边走边说笑打闹,好不快活。伏生故意往她的头上插上一些无名的野花,然后起哄地说:“快来看,快来看寸花是不是美得像个新媳妇?”他这一大嗓门,引得同行的人都看了过来,然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滚,滚、、、、、、没见过这么闹的,诅咒你以后娶不到媳妇”寸花生气地说。
  “那我还诅咒你嫁不出去呢!”伏生打趣地说。
  “一个娶不到,一个嫁不出,俺看你俩倒是真一对”,同行的一个姑娘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了起来。这时,二牛和他爹娘也从远处赶了过来,他们误以为寸花是看见他们而笑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尤其是二牛,恨不得当下就亲上一口。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她的计划又耽搁了一天。
  2
  过了几天,寸花感冒好了些,她主动要求去田里割麦子,这下她婆婆别提多高兴了,心里乐开了花,心想怎么找了个这么勤快的媳妇呀!于是就一口答应了。
  一大早,他们一家来到了地主家的麦地里,此时割麦的人很多,大家开开心心地劳动着。虽然汗水浸透了衣服,麦子也最终进了地主家的粮仓,但是他们是农民,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劳动是他们的本能,这就是命。
  寸花挥舞着镰刀,手下立刻就响起了沙沙的声音,一扑一扑的麦子便像卸了盔甲的士兵一样倒下了。不一会儿,她的身后已经堆了很多麦扑。这个时候地主婆走来了,看着寸花割下的麦子,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很是满意。于是就回头冲着她婆婆笑着说:“婶子真是好福气,娶到这样能干的好儿媳!”
  “呵呵呵,俺们穷人家过日子,只要有副好身板就好呀!”她婆婆直起腰说。
  日上三竿,寸花也干得腰酸背疼,站起来去找水喝。她看见田埂上放了一个木桶,于是就拿起旁边的一个葫芦瓢,舀了一瓢喝了起来。边喝水边四处瞅,发现田里的人太多了,麦子也基本上快割完了,想从麦田里逃跑简直是不可能的了,况且她知道陆家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呢。
  不多时,她感觉很是憋的慌,想找个地方小便。庄稼人没那么讲究,一般都是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解决,可寸花是个新媳妇,这样总不合适。她是这么想的,于是就放下镰刀,想回到家里小解一下。如果没人监督,说不定还是个极好的逃跑的机会。可是刚走出几步,她就看见二牛也跟着她过来了,她立刻明白了,这是她婆婆的用意。
  “寸花,你等等俺”二牛气喘喘吁吁地说。
  寸花压根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不搭理俺?”二牛一把拉住了寸花。
  “俺没听见。”
  “你去干啥?”
  “俺上茅厕,你也跟着吗?”
  “俺、俺也想去茅厕”二牛吞吞吐吐地说。
  “懒驴上磨屎尿多。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好像俺要跟人跑了似的。”寸花生气地说。
  “俺不是这个意思,看你说的,”二牛辩解道。
  俩人话不投机,很是尴尬,便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往家里赶。有二牛跟着,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心里很是着急,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悻悻地走着。
  回到家一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做饭了,便走进厨房开始忙活了。寸花要做高粱窝窝头,家里也只剩下点高粱面了。寸花在案板上揉面,二牛坐在灶台边烧火。烟一熏,他的脸就更黑,更显得老气了。二牛也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尽管他老想跟寸花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也就压下来了。只是看着寸花忙碌的背影傻笑,心想这辈子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觉得值了。
  “俺怎么一动身,你们家人就要跟过来,是怕俺逃跑吗?”寸花没好气地问。
  “不、不是,这不刚好俺也想回来嘛!”二牛有些结巴地说。
  “说点正事,俺想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想回娘家一趟,能行不?”
  “能,怎么不能,俺也想去看看丈母娘。”
  “你去,你不怕俺爹娘把你打出去吗?别忘了当初可是文堂帮你去娶俺的。”寸花若有所思地说。
  “那不是应急嘛!堂都拜过了,还怕啥?难不成还等着儿子出生了再让俺这个真命天子见人吗?”
  “也罢,也罢!到时候你看俺眼色,俺爹娘心性厚道,不会为难你的。”
  边说着话,这饭也马上做好了。寸花出门看了一下,就一会儿的功夫,她发现二牛居然歪着脑袋,靠在墙上睡着了。寸花对这个男人真的很无语,只当他是最近麦收太过劳累了。
  端午节来了,这天一大早,夫妻俩就已经准备好了礼物,要回寸花娘家了。说是礼物其实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是带了几个白面饼子而已。按照当地风俗,结完婚三天,新媳妇就应该回门,可是他们这桩婚姻比较特殊,寸花是她爹赌博输给婆家的,他们家占着理,有些礼节自然就减少了。再加上路途较远,她婆家人不放心让她回。况且寸花心里也不是很想回去,因为回去要面对过去熟悉的生活,熟悉的人,怎么会不伤心呢?毕竟被自己的亲爹赌输出去的,这叫她如何去见人?
  走到半道,二牛突然有些犹豫了,毕竟接亲的不是他,是他的堂弟,这突然告诉人家爹娘那是别人替的,他们能接受吗?自己又矮又胖的,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可乍一看还像个毛小子,万一人家不认,再不让闺女跟着回来,那这漂亮媳妇不就没了吗!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去。还是找文堂帮忙算了,等再过些时日,俩人一旦有了孩子,再见也不迟。想到这儿,他的双脚就更加迈不出步子了。
  “你咋了?不想去俺一个人去算了,”寸花看出了他的心思。
  “想去又不敢去,还是找文堂吧!”二牛支支吾吾地说。
  “啥?那这事以后都让文堂干了,俺是不是也能和文堂一起过日子了?”寸花显得很是生气。
  “那可不成。俺这不是心里没底嘛!”
  “走,走,老这么躲也不是办法。总得过这一关的。”寸花有些不耐烦了,一个人走在了前面。二牛也只得紧紧跟着。临出门的时候,她看见婆婆跟二牛交代了些什么,这一刻她不愿意去想这些了,先想好怎么跟爹娘说明白自己的事才是紧要的。
  3.
  两家虽然离的不远,只有二十多公里,但那年月交通实在不方便,光靠两只脚来走,实在是太慢了。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他们也才走出十几里路,二牛累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汗珠子顺着往下流,他只觉得眼睛冒金光,头重脚轻的,怕是中暑了。寸花却只顾走自己的,还在不停地往前赶。
  只听“扑通”一声,她回过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二牛倒在了路边的草地上。
  “二牛,二牛,你咋的了?”寸花忙放下包袱去扶他。
  “俺就是有点累了,”说完他眼睛紧闭了起来,嘴唇发白,皮都翘了起来。
  寸花赶紧往河边跑,用荷叶舀起一些水就往二牛身边走。她小心翼翼地把水送到二牛的嘴边,又把他移到了路边的大槐树下。这时候一个邪恶的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这是逃跑的绝好机会,她不能放过。想到这儿,她拿起包袱要走。刚走了两步,她听见二牛痛苦的呻吟声,她的腿又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她不能这样做,这是条人命,也是一家人的命,虽然陆家人以不光彩的手段骗了她爹,把她输给了他们家。如果二牛出了意外,那她就是个罪人。这个念头使她很快平静了下来,她得救他。
  大中午的,整个田野也看不见几个人,她怎么救他呢?于是她弯下身子,把二牛背在了背上,她那么瘦弱,怎么能背得动这胖子?刚走了几步,她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但是她坚持着。就这样,她居然把他背出了好远。
  刚好这时候,有个拉牛车的人经过他们。寸花就求人家拉他们一程。那人把他们拉到了镇上一个郎中的家里。郎中一看这情形,把了把脉,就跟寸花说二牛实际上并不是胖,而是由于长期吃不饱导致的水肿,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只能先抓药稳住病情。可是寸花身上又没有钱,她只能央求郎中先让二牛留下,她回去拿钱。
  走到半道,她看见文堂挑着个扁担,迎面走了过来。说起这文堂,还是有点能耐的,早些年在外地学了一门手艺,会酿醋。平时走街串巷的卖醋,靠着这门手艺,他不仅给家里新盖了一座茅草房,还买了几亩薄田,一家人的日子过的也可以说算得上当时的小康了。寸花赶紧跑过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了他。
  “嫂子,你怎么在这儿呀?”文堂很是吃惊的问,因为他知道寸花自打嫁进来就没出去过。
  “兄弟,你二牛哥晕倒了,现在在郎中那里,俺身上也没什么钱,你能回去跟俺婆婆说一声吗?”寸花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俺哥晕了?”文堂眼睛瞪得大大的问。
  他这一早上出门卖醋,还没卖出去一半呢,身上也是没钱。于是他只得到哦郎中家里把醋罐子一放,就飞奔往家跑。
  寸花把他送出门,也没急着回去照看二牛,这个时候她反倒安心了许多。她知道伏生哥的师傅就住在这个镇子上,她要去找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怕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她很快打听到了郑师傅的家。她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郑师傅的家门。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这是郑师傅吗?跟几个月前相比,他苍老了许多,像变了个人一样。
  “姑娘,你找谁?”
  “请问李伏生是您的徒弟吗?”寸花怯怯地问。
  “哦,你是、、、、、、”
  “俺是他一个村子里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叫寸花。”
  “姑娘,你进来说吧!”郑师傅把她让进了屋里。
  “伏生两个多月前就被抓走当壮丁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说起这个,郑师傅眼睛湿润了。
  “啊?”寸花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不可能的,伏生哥,怎么会、、、、、”寸花哭了起来。
  “老师傅,您骗俺吧?这怎么可能?”寸花根本不相信。
  “俺怎么会骗你?是真的。他的爹娘也来过,但是也没办法。走了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郑师傅讪讪地说。
  寸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郑师傅家出来的,只觉得天昏地暗,天下之大,她竟不知道要去哪里。伏生是她生存下去最好的希望,现在连这个希望也破灭了,她将怎么办?回陆家,当陆家的媳妇?她好不甘心!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伏生哥还活着,将来能活着回来。
  慢慢悠悠地,她回到了郎中的家里。二牛已经苏醒了。这个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又没让你回成娘家。”
  寸花头也不抬,短短半个时辰,她好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伏生哥,眼前的这个男人说的什么她真是没听见。二牛见她不语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以为是为他担心呢,心里还美滋滋的。心想这媳妇没趁机丢下俺,危险的时候,还居然能背俺走那么远的路,太难得了。只可惜跟着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他真心觉得对不起人家。
  到了下午,二牛的爹娘来了,一见这宝贝儿子那叫一个心疼呀。再看看寸花,打心眼里喜欢呀,他们多日来的担忧看来是多余了。
  “先生,俺儿的病没什么大碍吧?”他娘问。
  “已经比较严重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如果不调理恐怕、、、、、、”郎中叹了口气说。
  “那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想什么呢?命都快保不住了,还孩子呢?”郎中有些不耐烦了。
  “这怎么会呢?这孩子从小就没生过什么病,”他娘有些急了。
  “哎,都是命呀!”他爹抽了一口旱烟,皱着眉头说。
  “这病能治好吗?”
  “不好说,如果家里条件好了,就多给他吃点好东西,没有其他办法。这年月闹饥荒,得这病的人太多了。”郎中摇摇头说。
  寸花在里面听得真真切切,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忽然心生怜悯。虽然她看不上他,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回顾跟这个男人相处的几个月,他除了那晚打过她一次,几乎对她都是百般迁就的。就连那事,他也没有过多地强迫她,尤其是最近,他都是沾着枕头就着了,连碰都很少碰了,只是没想到他是生病了。二牛也听得清清楚楚的。此时此刻,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不愿打破这局面。
  一下子让她接受这样残酷的两件事,寸花的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绝境,她一方面担心伏生的生死,另一方面又怕二牛有个三长两短。心底的善良,让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恨不得出事的是自己。黄昏来临了,夕阳透过窗子直射在床上的二牛,寸花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甚至为曾经自己诅咒过他早死而懊悔不已。此时此刻,她对二牛的担心甚至多于伏生,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二牛也看着她,四目相对,好像是擦出来了火花,但寸花心里知道这绝对不是爱情,这一点寸花很明白。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