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无人岛 一
仅凭第一波冲击的爆发力，先前在占城海岸遇见的那场风暴与今夜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矣。
如此狂涛巨浪已非人力所能控制，我们除了抓紧船索不被海浪冲走，今夜的身家性命只能交付于上天和神灵的安排了。
林兄是经验丰富的海商，在飓风到来之前已让伙计们收起了云帆，砍断了所有桅杆，封死了甲板通往底舱的出口。
如今商船就像一个密封的橡木酒桶，在海面上随风飘拂。
时而跟着浪头直上云霄，时而又被洪波埋入了海底。
无数次被水掩埋无法呼吸，感觉快被淹死，颠覆的船身最后尽然又神奇般的浮出了水面。
除了合掌祈祷，祈求佛祖和祖先的保佑，我对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已经不抱太多的希望了。
“金城贤弟你们可要撑住啦！啥也别管先睡上一觉！说不定明早醒来我们已经到了番禺郡的海岸！哈哈哈！”
林兄和我对面而坐，他与其外甥春哥共用一个逃生泅渡的竹筏。
这位仁兄向我大声吆喝道，事已至此无用悲泣哀怨已经于事无补，还不如慨然赴死来的痛快。
“大哥放心！海商凶险壮阔今日终于得见，金城死而无憾！”
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我已相信宿命。
生死皆为命，半点不由人也！一切都随它去吧！
“呜呜呜！我不想死啊！家中樱兰娘子孤苦无依，小儿还在幼年，如此葬身海底我又怎能瞑目！”
锅盔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这位老伙计平日里最喜风月之事，没心没肺从未见他提起过家中妻儿，这个时候尽然想起来了。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矣！
秦冲怀抱波斯长刀，坐在黑暗中一言不发，身边还有一个以绳索相连的皮囊，里面装着他的铁弓羽箭。
他好像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捉取一条海龙，驮着我等乘风破浪回归东土。
“哎！为兄惭愧！不能送诸位兄弟平安抵达建康！辜负了贤弟！”
林兄长叹一声，喃喃自言道，言语中带有哽咽之声。
英雄气短而义薄云天，令我瞬间泪目。
“一路走来大哥待我如同手足兄弟，如今更是同舟共济，我等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有何憾哉！哈哈哈！”
“好兄弟！”
林兄尽然也嚎啕了起来，为自家无法驾驭的生死而恸哭，为遥远故土等着他们平安归去的亲人而悲泣。
而我也不再和任何人言语，盘腿端坐合掌默念天竺佛国的《楞伽经》，为众人祈福直到天明。
和上次一样，林兄的商船又在飓风的狂涛中逃过了一劫。
而且这一次似乎飘得更远了，四周全是灰白色的沧海，不见海岛和陆地的半点身影。
我们仿佛穿越了昨夜的暴风眼，进入到另一片时空之中。
商船的头部和右侧甲板受损严重，船下所有的货物行囊
都已浸泡在渗入的海水之中。
如果不加处理，商船不堪负重随时都有下沉的风险。
好在林兄和他的伙计们对付船身渗漏经验丰富，也早有预案。
还没来得及稍加喘息慨叹一下劫后余生，大伙便在林兄的带领下投入到另一场拯救商船的搏杀之中。
修补船身填塞漏洞、把舱内的积水全部排进大海、重新竖起桅杆挂好风帆。
太阳出来后，又把所有受潮的货品衣物搬到甲板上晾晒去水。
如此这般的琐事，我们十八位好汉整整忙活了一个白天，才让商船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大伙这才相拥而笑，感觉再一次活了过来。
目前所在的这片海域，不见任何岛礁没有任何标志，林兄一时也无法确定商船所在的位置。
不过这里的风向却是飘忽不定，一会东南风一会西南风，商船也就在海面上转起了圈圈。
如今最为紧要的事情是赶紧找一座海岛停歇下来，补充淡水、彻底修补商船之后再决定后续事项。
所以也就顾不得向东或是向西行驶了，林兄一锤定音，依据风速的大小决定去向。
目前海面的西南风正劲，所以商船就调整帆面向着东北海域全速行进。
船舱里积蓄的淡水昨夜已全和海水混为一起不堪饮用，如今饥渴交加已无半点法子。
如此酷热难耐的海域，两日之内找不着淡水，我们所有人没有被飓风淹死，也会被活活渴死。
守着浩淼的沧海却无水可饮，如此折磨真是令人苦痛不堪也！
商船就这般在海面上进进退退了三日之久，大伙也全都已渴的奄奄一息了。
夕阳的余晖之中，一座洒满金光的海外孤岛终于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没有大陆可依，也没有其他的海岛相连，如孤独的巨人一般屹立于沧海之间。
郁郁葱葱、峰峦起伏。
地中大海中的飞鱼礁和东方岛虽然也为孤岛，但都是弹丸之地，远没有此岛的雄浑气魄。
世间真有蓬莱，非该岛莫属也！
荒岛即是淡水，除了要命的饮水，绝世的美景在我们的眼里也是一片苍白了。
商船仓促靠岸，铁锚刚刚落下，大伙便蜂拥而出，向着这座无名的孤岛狂奔而去。
海岛上的泉眼溪涧多在丘山之处，密林之中反而难以找到可供饮用的甜水。
我们三五成群的疏散开来，穿过岛边的棕榈密林，向着几座青褐色的峰峦地带匆匆而去。
前方豁然开朗，目力所及之处全是平坦起伏的山野，野花遍地芳草萋萋，一些参天的热带古木错落其中。
这里是海鸟的天堂，众人的喘息踢踏之声也惊动了这些异域的生灵。
但见呼啦啦遮天而起，如同五彩祥云一般向着海岛的深处飘飞而去。
毫无疑问，眼前的这座岛屿比我们先前登陆的那座孤岛要大得多，不知有无土著野民在此居住。
饥渴难耐之中，我们也顾不了许多了，东倒西歪的奔向前方的山涧。
可惜除了满眼的草地百鸟，偌大的峡谷连条小溪也没有，令人疑惑不解。
“贤弟，这岛上的丘山多为地火喷发而成，我们到山头上看看去！那些已经死寂的山口便是天然的泉池！”
林兄声音嘶哑以刀鞘为杖，与我说完便去前方引路去了。
大伙疏疏落落的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只有一箭之地，然而我等已是强弩之末。
费尽最后的心力，才爬上了这座不算太高的山坡。
林兄的猜测没错，山顶果有一个圆形的池堰，泉水深不见底，碧绿如蓝晶莹剔透，令人不忍触碰。
众人也没啥讲究了，纷纷俯身趴在泉池的四周一通狂饮，才感觉快要枯竭的血液又重新流动了起来。
泉水冰凉彻骨，肆意跳入沐浴对于我们这些已染热毒的行者来说恐有性命之危。
所以稍加歇息之后，众人便以衣衫为巾，晒着暖阳把全身上下统统擦洗了一边。
这些天来要么暴汗淋漓，要么浸在海水之中，水液蒸腾之后也在身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盐垢。
彻底清洗一番后，整个人便如同超脱重生了一般。
这种感觉当年在商队穿越黄龙沙海进入鄯善绿洲那一刻曾经有过，今日再一次重上心头，不免百感交集。
唯有对着天竺佛国的方向合掌膜拜，感谢佛陀的慈悲了。
重新活过来的人们这才有了片刻的闲情，三三两两慵懒的围坐在山池边的石坡上，遥看着山下的风景。
但见海岛的四周全是浩淼无边的沧海，孤独无依如同上帝的弃儿一般。
偌大的岛屿尽然看不到半点人间的烟火，也无土著野民的草寮和陇亩，令人甚是惊诧。
“大哥！这座海岛你可曾到过？”
林兄正在以腰刀对着水面修整髯须，赤裸的虎背在阳光下折射出古铜色的光晕，先前的颓废之色早已一扫而空。
“为兄从未来过！十年前的那次海难，我们流落的地方的是一处海国大陆，地域之广无边无际！这里却是一座弹丸的孤岛！”
“那我们身在何方？东海之滨也或东瀛倭国？”我有点欣喜的接着询问。
若果真如此，离东晋朝的海岸也就不远了。
“如今是夏历的四月中旬，现在是中午时分，你们看看我的影子！”
林兄不再解释，站起身来吆喝大伙道。
但见他的脚下，修长的身影尽然倒向了南方。
大伙都是商道中人，已知林兄话里的意思。
东土北地的任何时节，阳光下的影子都是倒向北方。
据此可以判断，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既不是东瀛诸岛，更不是东海之滨。
“这个季节岛上的地气却很清凉、树木植被也异于别处，为兄大体能够估摸出这座海岛应该是在先前海国大陆的东北方向。”
林兄说完，神情暗淡的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贤弟，如今离我大晋的海岸，真是万里之遥啦。何时能够回归故乡，为兄已无万全的把握。”
（本章完）
商与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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