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章 祭司的礼物 二

  “那就再等五日,到时阿南都巫师要是还与我们耍啥花样,这陀历神庙便是第二个骑士堡!”
  我强压满心的怒火,整了整鞍前的刀鞘和箭壶,勒紧马缰。
  跨下的乌孙神驹顿时双蹄奋起仰天一声长啸后,穿过金黄色的麦海朝梵那多山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只有如此信马由缰,才能舒展心中块垒,遏制住陡然升起的杀气。
  大伙没人追我,都立在马上望着我渐渐远去。
  除了苏叔以外,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座地中大海岸边的骑士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当年我们在罗马国的蒙难之地,也是后来的复仇之所。
  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遇见第二个骑士堡,和又一位赫斯鲁尔。
  我的宝马终于跑累了,如懂我心思一般,“嗒嗒嗒”踏着碎步来到了一处四面光秃的石坡之上。
  远处婆罗门神庙的大殿和广场尽收眼底,供奉万神的金塔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我忍不住取下长弓羽箭,对着金塔的方向奋力射去。
  一条白光伴着啸音划过蔚蓝的天际,而追逐白光振翅而去的却是我们的青鸾大鸟。
  “大哥!”,“少主!”
  几匹银白、棕赤、黑色的乌孙青马,迎着麦浪向我这边奔驰而来。
  朵儿和秦冲他们终究放心不下,策马追我来了。
  时间已过午后,收割胡麦的贵霜土民纷纷牵着牛车马车,走出了各个村落,来到了川上。
  就如我们于阗国人那样,收获季节所有的农人不论老妪稚子、士子渔樵,全都举族而出。
  在这雨季将来的达丽罗川,贵霜老民们更是如此。
  满腔的戾气已然消散,我们牵着马匹往回走去。
  阡陌两边农人们挥汗如雨,用钝重的石镰和石刀割下麦穗,放入背后的藤篓之中。
  不时有年轻的农夫直起腰来双手合十给我们行礼,满脸善良的笑意不带任何的瑕疵。
  这些后生可能都是前几日分水石坝上的苦工,他们认识我等,我们却认不识他们来。
  远处的藤桥上,一些土地在大河对岸的老民,正在以藤篓回运收获的胡麦。
  藤桥晃晃悠悠,背篓中的麦穗也如飞蝶一般纷纷而下四散飘去。
  如此情景令我羞愧难当,赶紧翻身上马领着众人离开这片正在收获中的原野。
  《魏风》有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
  虽然这个达丽罗川上真正的硕鼠,是那位婆罗门神庙中的阿南都祭司。
  如此大忙时节,我等此时却是锦衣华服、耀武扬威的在川前闲逛,也必有不劳而获的硕鼠之嫌,不如赶紧离去。
  回到营地后,向大伙宣布行期推迟、五日后再行启程。
  早已整装待发的老少兄弟们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苏叔,各位兄弟!虽然行期推迟,但我们也不能在这成天吃喝睡大觉是吧?总要找点事情做做才是!”
  大伙正准备散去,重新扎营埋锅、卸鞍
  牧马,我赶紧登上高处满脸堆笑的叫住众人。
  “少主,你这是啥意思?想带兄弟们去何处耍耍?哈哈哈!”
  “少主说得没错,这几日早就睡腻歪了!可这儿穷乡僻壤,连个像样的集市都没有!”
  “要不我们去前山狩猎!岩羊的滋味不错!”
  “这边地气炎热不比北国,猎杀那么多牲口也没法保存啊!你以为我们是在长安城的易寨啊!”
  一听说找事情做,大伙的兴致一下子重新高涨了起来。
  “前些日子修筑石坝,这些贵霜老民出了不少人力,耽误了收获的节气!眼看这北天竺的雨季就要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帮人家一把?呵呵!”
  “少主!你是让我们去给那些农人们收麦子打场?”
  有东土汉地农桑人家长大的伙计,高声的吆喝道。
  “放牛牧马的活计咱都会,可这割麦打场的农事咱可真是没做过!”
  而漠北、柔然山地草原上过来的伙计,则是有点惶恐。
  “我正是有此心意!卫风有云投我以桃木,报之以琼瑶!这些贵霜老民待我等不薄,如今他们有难处,我们又有空闲怎么也得帮上一把!”
  这帮老伙计难得有这几日闲暇,而且是因我而起,所以不忍心强求他们,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既然少主相邀,大伙就不要再偷懒推辞啦了!听命就是!”一旁的苏叔为我助威道。
  “你们这些熊驴!想偷懒也不找好一点的借口!割麦子不会!吃馕饼你们会不会?把牛羊的脑袋割下来你会不会?”
  秦冲以刀鞘指着一些兄弟戏谑的笑道,把所有的伙计们都逗乐了。
  “农具呢?没有家伙啊!怎不能用手掐吧?”
  “会割麦的伙计以刀剑为镰!不会割麦的帮着用马匹运送麦垛,打打场!老百头呢?你的任务最重!把对岸的粮食运回来就全靠你啦!”
  苏叔笑着吆喝道,把助陀历老民麦收的事务三言两语分派的干净利落。
  “苏爷!我在呢!”
  百里浪老叔正在躬身卸下马背上的货物,听到苏叔喊他赶紧回头笑道。
  “那好吧!朵儿!留下十人闺女统领,负责照看营地准备晚饭!其余兄弟带上所有刀剑,牵上所有马匹,马上出发!”
  我也不再客气,直接下达了命令。
  “大哥,我做农事可是一把好手!让也跟你们一道吧!”
  见我下令把自己留了下来,朵儿赶紧拉着我的缰绳苦苦哀求道。
  这个小妹确实善于农桑之事,也素喜热闹。
  川上现在人马喧嚣,正是热闹的时候,这个丫头当然不愿错过。
  “朵儿小姐!要不咱俩调换一下,我留在营地打理饭食,你前去割麦打场!”
  锅盔出生农区,最知麦收的辛苦,赶紧上前毛遂自荐道。
  “锅盔,你每次轮值烧的饭菜猪食一般!别糟蹋了粮食!小姐,还是你留下吧!哈哈哈!”
  秦冲已经收拾停当,在马上哈哈笑道,挥起刀鞘带领众伙计便向前方的川上奔去。
  当商队四十
  余众、一百多匹战马的庞大队伍出现在贵霜人的麦海上时,人们最初都是万分惊恐,不知我们是何来意。
  当得知我们是前来帮忙麦收,这些老民喜出望外。
  纷纷派出德高望重的族长,如迎接喜神一般把我们迎入了各家的麦田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驮着小山般麦垛的马群在田野和村口之间来回奔跑,成了达丽罗川上一道奇异的风景。
  百里浪老叔的长排更是没有片刻的歇息,一船一船把北岸山坡上收获的麦穗运回了对岸。
  一个壮汉从藤桥过河,最多只能负重两百斤的麦穗,而我们的长排一次就可运回万斤的粮食,大大减轻了这些老民的收获之苦。
  到了第三天,老百里也已吃不消了,临时收下了我这个徒弟,教我如何在汹涌的长河中撑杆放排、控制方向。
  手把手教了半日之后,我也可以稳如磐石一般的站在排头,中流击水了。
  没想到这个技艺在日后的沧海之中尽然大显身手,救下几十条性命,此乃后话。
  到了第四日下午,川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原来金黄色的麦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焦黄色的麦茬田垄。
  阿南都祭司和他的巨象卫队也来了,主持这北天竺一年一度的丰收祭司。
  在新砌的神坛前面念完漫长的祈祷文后,一位族长把点燃的火把虔诚的交到了祭司大人的手中。
  祭司老爷高举火把,又是一大段没完没了的梵语经文。
  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那儿见过。
  “少主,长安城外的橡林坡还记得吧!丰年祭!火把节!”
  一旁的秦冲嘴快,向我呵呵笑道,也令我顿时释然。
  “哥,何为丰年祭?火把节又是咋样的玩法?”
  前来观礼的朵儿好奇的问道,我没有理会,全部的心思已被祭司大人手上的火把吸引而去。
  经文念完,阿南都祭司随手把燃烧的火把扔入旁边半人高的麦茬田中。
  天干物燥,焦枯的麦茬点火就着,吐着长长的火舌向四野奔腾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整个达丽罗川已经变成了漫天的火海。
  这些贵霜老民们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扶老携幼举家而出站在一个个土堆石山之上。
  人人双手合十,对着燃烧的田野祷告行礼。
  眼看大火就要烧到了各家的村寨,我不由为这些老民的家园安危捏了把汗。
  水火无情,婆罗门教的丰收祭怎么会是如此的玩法?
  跨下的战马早已无法忍受高温的炙烤频频后退,一片嘶鸣之声。
  幸亏我们都是驭马的高手,原本整齐划一的马队才没有乱了阵脚,与祭司大人的象队形成了互为犄角之势。
  就在大伙焦急万分、为这些贵霜老民的身家性命担忧之时,但见空中风云际会,一条闪电把穹庐划为了两半。
  惊雷连连爆裂,紧接着倾盆暴雨从天而降,就如九霄上银河的岸堤垮塌了一般。
  这北天竺的雨季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