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门阀士族 二

  “好啊,能高攀上你们刘府,我家武威这么多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呵呵!此次去江南办好商事后,老夫定会三媒六聘,来贵府提亲,玉成我那孙儿和令千金的婚事!”
  爷爷满心欣慰的拱手笑道,似乎早已忘了家母让武威二弟告假回西域,与兰果尔表姐完婚的托付。
  “武威这娃满腹诗书、龙凤之姿,只要稍加扶持日后定会青云之上!要说高攀也是我家小女高攀了老哥的贤孙!哈哈!”
  又是一阵朗声大笑,紧接着一片红粉哗哗落下的声音。
  我已经开始为武威二弟担心了,摊上了这样一位泰山大人。
  刘老太公的小女如果也如她老爹,满脸涂抹的女妖一般,岂不吓死人也,何来举案齐眉的天伦之乐!
  后来我才知道,自曹魏以来中土汉地就盛行起以貌取士之风。
  升官进爵的途径除了出身门第、自身才学之外,就是看你有没有翩若惊鸿的龙凤之姿,秋兴赋的潘越之貌。
  据说三国曹子建就素喜涂粉,每出门见客必要梳洗装扮一番,以风姿华容识人。
  难怪同为建安学派的代表人物,子建的诗赋飘逸阴柔如洛神,而其父魏公曹操的华章却是雄浑厚重,自带王霸之气。
  国士之魂魄骨气尽如怀春的淑女,又怎敌北地羯氐胡族的虎狼之师?
  如此看来,魏晋的覆亡绝非偶然,世风所致也!
  到了东晋南朝之后,这种世风日盛,男子以阴柔为美、涂脂抹粉尽成潮流。
  年幼至黄口小儿,老迈如刘老太公,只要身在士族之列,如果不注重容颜、出门不施粉黛,无异于自绝天下。
  定会被世人耻笑,亲朋故人、朝中同僚也会不屑与之来往,自家的财货升迁之路从此也就断了。
  浓妆艳抹是为求五福临门,原来刘老太公所言自有他的道理。
  门阀士族乃东晋朝国之根基,世风之表率,刘老太公自然应该率先垂范,不惜将一张老脸涂抹的鬼魅一般。
  “如此一来可就乱了辈分,贤弟不会怪罪与我吧!”爷爷品了口青茶,喧笑着调侃道。
  “你我乡党故友这辈子都是兄弟相称,至于他们这些晚辈,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如此小事不足道哉!”刘老太公指着爷爷和他自身郑重道。
  看来二弟武威这个未来的乘龙快婿,甚得这刘老爷子的欣赏。
  所以刘老太公不但放下了阀门士族的门第之见,连长幼有序的辈分也可以视为小节。
  “哎!我武威孙儿长期孤身一人寄居于这离家万里的南朝,每每想起寝食难安啊!如今可以依上你们刘府这棵参天大树,老夫终于无忧矣!来,青茶代酒敬我贤弟!”
  爷爷甚是动情的举起茶盅,向刘老太公致谢。
  “后厨的酒菜已经备好,一会我们老哥俩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哈哈!兄台尽管放心,不管是武威还是长安娃,只要有我刘府在,他们在这南朝之地就不会受半点委屈!”
  刘老太公接受了爷爷的谢意,干尽了杯中的茶水。
  “长安娃,今春的孝廉举荐,你的名帖我已呈报上去啦!等你二哥完婚后,就来建康的国子监报道吧!几年后再和武威娃一样,让你们吏部供职的世叔给你补个实缺的官职!你们俩兄弟在这南朝就可以互为犄角,一展宏图抱负啦!等到那时候,你们在陇西的列祖列宗就可以含笑与九泉也!”
  刘老太公看着下首案榻作陪的我和长安弟,拂须若有所思道。
  “多谢太公举荐,长安先行谢过!”
  三弟长安懂事的站起身来,长躬作揖道,未敢直言他的平生宏愿志在修学,无心于仕途。
  刘老太公的这番安排,明眼人自能看出其中的深意。
  既是为长安弟的未来仕途谋划,以尽乡党亲家之情,也是为自家未来势力的一种铺排。
  长安、武威二弟,只是刘老太公家族在这南朝势力网中的两颗棋子而已。
  而这位老丈的另一层想法,是不是也如武威那样,想收下长安弟做自己的快婿?我不敢深思下去。
  “知书达理,又是一位可造之材!兄台,我刘轩羡慕你啊!有如此三位人中翘楚的孙儿,何愁将来不能光宗耀祖!想我刘轩,先后娶了十房夫人,诞下的全是女子,尽没有一个小儿!半生艰辛赚下这偌大的家业又有何用!”
  这位老丈真是性情中人,说到伤心之处尽怅然泣下。
  老泪浸湿了脸上的红粉,留下了两道黑色的灰痕,望去简直无法直视。
  出于对于长者故人的礼貌,我和长安才生生的把笑意吞进了肚子里。
  突然之间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来,这老丈十多位待嫁的千金尚在闺中。
  如果一时兴起,又看中了我和长安,而爷爷又抹不开故人的情面应允了下来,那可就乐极生悲啦!
  如此是非之地,绝对不可久留。
  我暗暗筹划待会家宴的时候,一定要找个借口带着长安三弟从刘老太公和他众夫人的眼前消失,以此断了人家的念想。
  后来我才知道,这完全是我的自作多情。
  刘老太公的几位长女早已嫁与江南的豪门,外甥外甥女都和我们同龄了。
  目前待字闺中的四位千金个个美若天仙,当地士族权贵人家的子弟无不趋之若鹜。
  武威二弟能够赢得其中一位佳人的芳心,抱得美人归,已是天大的幸事。
  “贤弟莫要难过,如今这大江两岸的侨民士族,哪一家能比得过你们刘府!千金美眷羡煞旁人,门生故吏便于天下,财货之丰足以敌国!人生如此有何憾哉!”爷爷劝慰道。
  “话虽如此,但终究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哎,不说也罢!”刘老太公喘了口粗气,端起青茶一饮而尽。
  “金城娃,听你爷说你也未曾婚娶,有没有在这江东成家立业之打算?”
  “回禀太公,晚辈没有此等打算。家母还在西域于阗,身为长子今生应该侍奉于其左右,以敬孝悌!”
  听了刘老爷的问询,我赶紧以尽孝之词搪塞了过去。
  “百善孝为先也!甚好甚好!哈哈!我们汉人历来讲究长幼有序,如今兄长尚未成亲,家中老二却先行一步,于礼不符啊!金城娃你不会责怪我吧!”
  刘老太公看着我,涂满脂粉的僵硬笑脸令人恐怖。
  “二弟武威孤身一人离家万里久居江南,如今终有依靠!太公之恩重如泰山,金城唯有感激岂敢责怪!”
  言罢,我从踏上站起,给刘老太公深深的长躬作揖。
  尽管表姐兰果尔之事目前还不知怎么处理,但以上之言也绝对出自真心。
  武威如真是留在这东晋发展,有刘老太公这个靠山百利而无一害。
  国子监太学刚刚修满,下邳县丞的实缺委任就已搞定,如无刘府这样阀门士族的鼎力扶持,是根本不可能的。
  “金城娃之言,甚合老夫心意!呵呵!初次见面,这金珠手串乃当年占城国客商所赠,送给侄儿权当见面之礼!”
  刘老太公豪气的褪下手腕上的珠串,交于由一旁的侍女送到我的案前。
  “太公的心爱之物,侄儿怎能收受!”我赶紧站起推托道。
  刘老太公与爷爷兄弟相称,却呼我为侄儿,感觉很是别扭。
  但想到二弟武威就要成为人家的女婿了,这样的称呼倒也没有不妥之处。
  “金城,太公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一旁的爷爷拂须笑而解围道。
  “那就谢过太公了!”我又是深深施礼后,才坐回自己的蒲团上。
  我在于阗国清风泽客栈时,经常见到那些贵霜、迦南商者身上佩戴的珍珠挂饰,但全都是银白色的海珠。
  这金色璀璨、大如鸟卵的海珠,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感觉很是新奇。
  至于这占城,后来我才知道它是南海之中的一处蛮夷岛国,和东晋南朝素有商贸上的来往。
  “老爷,夫人传话客堂那边的酒菜都已备好。”
  相谈甚欢的时候,一个年少的女佣前来招呼众人前去就餐。
  “好!兄台,我们过去边喝边聊!”
  刘老太公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领着我们祖孙三人走出了会客的茶厅。
  “贤弟啊,我给你带来了几坛西域的葡萄美酒,回头让老苏他们送过来!醇厚甘甜,与中土南国的清酒大有不同!”
  “兄台就知道愚弟爱这一口!哈哈,你上年带来的秦风老酒我还没有喝完呢!”
  “哎,这南国什么都好,就是这吴越楚酒的味道太过清淡,没有北地的浓烈畅快!哈哈!”
  “兄台所言极是!我这儿酒坊的师傅都来自于北地诸郡的酿酒世家,同样的手艺,同样的五谷,可就是造不出北方清酒的那种醇厚劲儿!你说怪不怪!”
  “水土之故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我们久居西域如今已是半个胡人啦!”
  两位老伙计走在路上连南北清酒的味道差别,也能畅谈个不休,就如当年在陇西金城郡老家的秦王川中架鹰跃马时一般。
  当年还是如我和长安这样的青葱少年,转眼之间已是古稀老人。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