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放下屠刀

  在进入东晋国界后的第一处驻军关卡处,爷爷递上了大晋国丝商特许经营的牌照和通关文牒,签章留据之后,我们顺利的通关。
  前方淠水之滨、八公山麓,寿春古城巍峨而雄浑。
  对于这座建于春秋时期的淮水故城,我对它的最初印象,来源于当初辛老夫子所述。
  老先生一次重阳酒后登高怀乡,说起过他在长安修学之时的一位要好的同窗,就是寿春人士。
  可惜生于乱世,亲朋故人的身世沉浮如同无根的青萍一般,四散零落不知所踪。
  当时年幼,没有过多的询问先生他的这位同窗是何姓名、居所何处。
  否则今日路过这座晚楚郢都,我无论如何也要过去拜访一下老先生的昔日同窗。
  还有那位封地于寿春、得道升天的大汉宗亲淮南王刘安。
  有一年爷爷路过淮水时从当地的名士手中,重金买下了《淮南王赋》82篇的手抄帛书带回了清风泽书院。
  辛老夫子如获珍宝,亲手用莎草纸誊抄了十来卷,发给书院的每位学童晨读吟诵。
  客观上讲这卷汉代王赋继承了屈原离骚体的文风,读来深奥晦涩,没有《诗经》、乐府诗词那样的朗朗上口。
  让我们这些混沌懵懂的总角小童每日背诵这样的黄老玄学,这是要人命也!
  我几乎没有完整的背完过一篇,为此还挨过先生不少的责罚!
  如今身在淮南王的故地,追思这位古人先贤,尽然还能想起其中的一些名篇佳句来。
  诸如:心哀而歌不乐,心乐而哭不哀。美之所在,虽污辱,世不能贱;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等等。
  细细品味诗中的人生道理,不免对这位沉迷于金石玄学的昔日王侯,有了几分高山仰止一般的崇敬之心。
  八公山西临淠水的山涧之处有一酒家,名曰寿阳风。
  青砖碧瓦依山而建,正对着淠水有一处很大的马圈棚厂,几十口青石长槽整齐划一的排列其中。
  与我家的清风泽客栈有着几分的相像,一看便知是为我家这般有百十匹驼马的商贾和过路的驻军而备。
  众人翻身下马,纷纷卸下马背上的玉材商货。
  几位操着淮上土语的酒家伙计热情的迎上前来,协助我们把所有的坐骑都牵进了马圈。
  进入淮水这几日的兵戈之险,让每个人都有点精疲力竭。
  当苏叔宣布要在此店盘亘两日再行上路时,大伙都开心的欢呼了起来。
  现在这位符乾大王已经成了我家商队的贵客,爷爷和外公正礼遇有加的把他引入店内,置酒与他相别。
  长安三弟看来也是一宿未睡,眼圈发黑但精神尚好。
  直到在客栈下马之后,我们俩兄弟才有稍许寒暄的机会。
  “大哥!昨夜你们涉河之后,愁煞我也!”
  长安笑道,一边协助我把马背上的行囊抬入到店内。
  “还是读书好啊!行商途中烈日黄沙、苍狼贼盗、官家如虎,每一步都是险途啊!”我如长者一般的教诲道。
  “我怎么听刘真儿他们说还有美酒红颜,逍遥快活!”长安顽劣的坏笑道。
  锅盔刘、沙米汉这两个管不住嘴的家伙!看来长安已略知我们途中犯下的重重“坏事”。
  “别听人家胡说,就像昨夜,稍不留神就会丢掉身家性命!行走江湖可不是儿戏!”
  我们兄弟正聊着,秦冲、锅盔刘、沙米汉三人已说笑着来到了我们跟前。
  “长安还是一心为学的士子,你俩怎能在他面前乱说一气!”我有点不快的笑道。
  “少主我们没有说啥啊!你在途中结交了两位佳人女子,如今正在为此事而烦恼,都是真事啊!哈哈!”沙米汉振振有词道。
  “看来大哥正在面临着鱼和熊掌的千年之困啊!小弟虽未亲见,但心向往之!呵呵!”
  长安小弟在外多年,这帮书院的小娃们一起无聊之时,肯定也会经常探讨这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之事。
  “少主,这有啥好烦恼的!将来长安城的上官小姐为正妻,楼兰的库大姐做偏房!全部收了!”
  秦冲向来会把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一股脑的抛出来,如此随从真知己也。
  “那我的亚米卡姐姐该如何处置?”长安故作愁态的询问道。
  “还有亚米卡!”
  秦冲、刘真儿、沙米汉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满眼的嫉羡之色。
  正在这时,苏叔派人来告诉我酒菜已经上桌,让我过去和这位混世的大王喝上几杯,日后也好相见。
  我赶紧摆脱了这几位无聊的家伙,随着店家伙计来到了爷爷他们所在这间名为“望河楼”的包间。
  爷爷和符乾分案宾主相向而坐,外公、苏叔和我同案席地作陪。
  “寿春八公山地乃我前秦的伤心之地,如果没有当年的淝水战败,族叔苻坚天王一统天下的抱负也可能早已实现,我们符氏一门今日仍会是天下第一豪族!”
  符乾大王把盏相谢道,禁不住悲从中来黯然垂泪道。
  “所谓时也势也!过往之事符将军也不要太过挂怀了!来!老叟敬大王一杯!”爷爷双手举起酒樽,和符乾大王一饮而尽。
  “今日有酒今朝醉也!往事如烟不提也罢,徒增烦恼!”
  伤心过后,符乾卸下斯文的伪装,山大王的本性毕露,提起案旁的酒坛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了半坛。
  这种饮酒的风格到是很对外公的路子,他欣赏的看着面前的符大王,让店家伙计撤下酒樽换上酒碗,也一碗一碗的豪饮了起来。
  “将军,老夫有一疑问!”外公抹了一把嘴上残留的酒水哈哈笑道。
  “尉爷但问无妨!败军之将知无不言!”符乾端起酒碗和外公一饮而尽。
  “七年前你们前秦朝和东晋淝水之战,苻坚天王八十万雄狮对阵南朝谢安、谢玄八万幕府兵,为啥结果会败的如此狼狈?据我所知,你家这位苻坚王叔也是一位文韬武略的帅才,当年横扫北地如入无人之境!老夫也是军旅出身,对于这桩争霸天下的悬案,怎么也想不明白!”
  “哎!王叔苻坚一代雄主,却万中漏一选用了阳平公符融这个迂腐草包作为前锋,大战之前听信敌方的诡计,在淝水岸边后撤五里让东晋军马过河以求速战速决。结果自乱阵脚,一发而不可收拾。”
  听了外公的询问,符乾大王懊丧的叹息道。
  “呵呵,阳平公宋襄公之仁也!”爷爷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禁呵呵慨叹道。
  宋襄公之仁我知道,春秋五强争霸天下的泓水之战中,宋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却因宋襄公这位仁君“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枙”的圣王之风,没有在楚军渡河过半时乘虚攻击。等楚军全部人马平安渡过泓水摆开阵势,再鼓而击之。
  结果宋军大败,宋国从此退出了王霸之列。
  如若符乾所言,这位阳平公符融和那位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爷爷一语中的也。
  二者的区别之处是宋襄公败于仁慈,而阳平公败于轻敌。
  “就算是你们前秦军马后撤了五里,让幕府兵上岸再包饺子,这个想法也没有啥毛病啊?”
  外公还是想不明白前秦的十个兵士为啥打不过东晋南朝的一个兵士,我也有同样的困惑。
  “怎奈军中的前朝叛将朱序,不念吾主隆恩,临阵倒戈,挥旗大呼秦军败也!秦军败也!结果军心大乱,兵败如山倒了!呵呵,一切都是天意!”
  说到家国往事,符乾几次不能自己慨然而泣下,完全没有嗜血山贼草寇的半点做派。
  “佛家有云:善恶终有报,天道自轮回!当年五胡乱华,你们氐族胡人又杀了多少无辜的汉家黎民,虽万死不足惜也!”爷爷拂须愤然道。
  “是啊!凡事皆有因果,一切皆为天意!”符乾没有正面回答。
  他的话里明眼人能听出两层意思,其一,他们符氐秦朝的败亡是天意、是报应。
  其二,当年西晋的灭亡也是报应,如果不是那场民不聊生的“八王之乱”,也就不会有后来“五胡乱华”的生灵涂炭。
  爷爷呵呵笑了两声,没有接过符乾大王的话茬。
  “将军,老夫听说现在这个万年秦王姚苌,当年只是苻坚天王帐下的一羌人部将,他怎么就能做到一呼百应,取你们氐秦而代之?此人不简单啊!”
  外公叹道,他已经喝的有些微醺了。
  我赶紧起身,给几位前辈的碗中斟满了清酒。
  不管是为商、为官、为道,他们的人生已经足够的精彩,令我们这些晚生后背充满了敬仰之心。
  而长安则是瞪大了眼睛,倾听着每一位长者的发言,这些前朝野事,在圣贤之书中是学不到的。
  “君弱而臣强,桓公小白、齐人田常、魏公曹操莫不如此。无所谓美恶,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是也。”
  爷爷拂须笑道,举酒敬符乾大王。
  符乾苦笑着举碗一饮而尽,爷爷的一番说教正好刺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当年不可一世、尽揽天下英才的北地符氏一族,如今已经沦落为贱民贼盗,悲哀啊!
  “往事休提!来!喝酒!喝酒!”外公看出了场面的尴尬,马上举酒相邀道。
  往事已经随风而去,唯有美酒可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