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上元佳节

  回到易寨之后,我们携礼物随燕喜小姐去了长安西市洛城邮驿的总店,向上官老夫人恭贺新春。
  老夫人待我甚是亲热,似乎已经把我当成她的乘龙快婿了。
  商者之家向来没有多少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我们易家又是名震天下的大商。
  所以上官夫人和爷爷他们的态度一样,极力想促成我和上官燕喜小姐的这段姻缘。
  因此燕喜小姐成日和我等这般异乡少年郎混在一起,上官家的长辈们并没有多少的阻拦。
  正是情窦已开,儿女情长的如花年纪,相处日久彼此间的情欲之心早已难以自抑。
  先是在秦冲他们背后偷偷的牵手,如醉如痴的香吻,最后尽然悄悄偷食了这人间比蜜还甜的禁果。
  商队上元节之后就要启程,在长安城的这段日子锅盔刘没事就拉上沙米汉、秦冲他们,去桂之坊约会她的兰姐姐。
  或许这三个家伙就是想给我和上官燕喜,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一日从少府殿游乐归来,可能喝了点清酒的缘故,燕喜小姐满面春色、娇艳欲滴。
  我情不自禁紧紧把她搂在了怀中,幽香如麝、柔软如酥,半推半就的缠绵呢喃之音,让人忘却了世间的一切。
  被褥之上的燕喜小姐肌肤如羊脂一般的纯白,简直就是旷世美玉雕琢而成的世间尤物,让人不忍亵渎。
  但我最终还是完全占有了她,床单之上的点点猩红如腊梅一般的娇艳绽放。
  经过十几天艳阳的暴晒,城中大街、城外驰道上的积雪已融化的大半,骆驼车马行走在上边已经安然无忧了。
  100年前大汉龙兴时期,长安是天下丝绸的集散之地。
  那时候前来东方采买丝绸绢布的各国商贾,来到长安,就可以买到吴越楚蜀、东海齐燕各地出产的各色绸缎。
  五胡祸乱、大晋南迁建康之后,原来北方的丝绸商家、机工织户也纷纷渡大河南下,在江南荆楚一带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加之南方之地温热湿润,适应农桑之事。
  因此听爷爷说,每年春天的花开时节前去建康江南,旦有流水人家,皆能听到春蚕觅食、缫丝织布的机杼之声。
  长安的丝绸交易再也不复当年之繁华,如今来自西方如爷爷这般的商贸大贾,都是把长安当成了途中的周转之地。
  不管走陆路还是海路,都直奔东晋的建康吴越去了。
  有一次我问过爷爷,为啥要在长安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不考虑冰雪天气、行路不便方面的因素,两个月已足够从建康打个来回了!
  爷爷告诉我除了前面所说卖马卖玉筹措南下采办的本钱之外,还有就是我家商队每次的进货量巨大。
  建康城中的几位丝绸大贾一般要到第二年的春天,才能把货备足。
  另一方面,每年春季南方新丝上市之前,也是市场里的丝绸一年中最便宜的时候。
  不管是大贾还是一般的小户人家,都会把以前的陈货布匹拿出来处理掉,以便给新丝腾挪地方。
  两个月的修养生息,整个商队的所有人马都已兵强马壮、整装待发,只等上元之夜的一声春雷了。
  在清风泽书院时听老先生讲过,中土时令节气有“三元”之说。
  正月十五为上元、七月十五为中元、十月十五为下元,上元佳节并有此而来。
  每年的这一天,虔诚信佛的奶奶和家母都会领着家中我们这些小娃,到三十里外的赞摩寺中听得道的高僧坐坛讲经,观摩圣僧舍利、布施香火银钱,点灯敬佛,祈求神灵菩萨的佑护。
  如果碰巧遇到爷爷没有行商外出,就会在客栈的家中与老先生辛夫子一起,组织隆重而盛大的迎接灶神天官归位的祭祀。
  客栈之中无论男女老幼、家人商贾,都要在祭坛前面磕头膜拜。
  我还记得每次磕头的时候,二弟武威、三弟长安、还有表姐兰果尔等一大帮书院中的小娃,会在祭坛的前面排成两三行。
  有的没有行过跪拜礼的吐火罗小娃会“咣、咣、咣”的以头抢地,知道此礼的我们则是点到为止。
  等爷爷喊礼毕起身的时候,总会看到几位亲戚家的同窗表弟或是表妹的额头上会有一两个鸽蛋大小的包包,让人忍俊不禁。
  所以我印象之中在西域于阗国的上元佳节,就是吐火罗人本土的敬佛布施和爷爷他们从中土老家带来的天官祭奠。
  而如上官燕喜所说的赏灯、猜谜、旱船之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上元佳节的前一天,燕喜小姐又一次随我们回到了易寨。
  指导伙计们给她年前送来的那一百多盏天灯糊上纸帛,装入火油灯芯,以备上元之夜使用。
  自从上一次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后,这个小女子越来越黏糊我,半步都不愿离开我的左右。
  而我也深深的爱上了这位芬芳贤淑的汉家姑娘,如果没有后来的一些变故,我打算从建康归来后,就央求苏叔去上官家下聘求亲。
  遥远的亚米卡,再见了!美丽善良的库日娜,对不起,今生我只愿娶一位汉家的女子为妻。
  如果上官燕喜家的长辈们没有意见,我会带她回于阗国,和她结为秦晋之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俩这辈子注定做不成夫妻。
  也许是佛祖对我这个滥情负心郎的一种惩罚,这个人世间什么都可以欠,唯独不能欠下情债。
  你辜负了一位佳人,定然会受到十倍百倍的惩罚,而且行刑官会是你自己。
  “易兄,你见过放天灯吗?”
  寨前场院上,我提着纤细如发般的竹篾灯架傻傻的站着,上官燕喜正蹲在我的脚下小心翼翼的给灯架糊上白色的娟纸,固定好火油灯芯。
  午后的阳光如春天般温暖,上官燕喜忙碌中抬起头来天真烂漫的问道,艳如桃花般的脸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秦冲、刘真儿等二十多个伙计也在周围笨手笨脚的照葫芦画瓢,半天的忙活,才做好五十多盏天灯。
  如含苞待放的白莲花一般,摆放在场院中间,甚是好看。
  按照这个进度,晚饭之前整个易寨人手一盏天灯的计划,就可以提前完工了。
  “放天灯我没见过,重阳节的晚上在陇上塬的橡林坡,我倒是见过漫天的火把!”
  我呵呵笑道,恨不能伸手拭去燕喜小姐脸上的细汗,但怕伙计们笑话,只好作罢。
  “那算啥!明日夜晚我就带你们见识一下长安城上元灯会的盛况!”
  说话功夫,又一盏天灯在上官燕喜的手里大功告成。她站起身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取出香帕擦了擦可爱的脸蛋。
  “燕喜小姐!啥样的盛况给大伙描述一下!”
  一旁的秦冲起哄道,其他的伙计也开心的附和着。
  正是燕喜小姐的到来,才使得整个易寨有了一种新春佳节家一般的喜庆气氛。
  大伙也从心底里喜欢这位善良、能干、美丽的汉家女子。
  “此景只会天上有,人间蓬莱在长安!明晚你们就知道啦!”
  上官燕喜嘻嘻笑道,开心的摇着香帕,挨个检查这群临时徒弟的手艺去了。
  等所有的天灯做好之后,燕喜小姐又取来墨砚狼毫,把每个人年内的心愿,都虔诚的写在天灯之上。
  平安、团圆、回家、赚钱、娶妻、无灾,各人的心愿不尽相同,但基本都包括在这十二个字中。
  当我正在为写上什么心愿绞尽脑汁时,燕喜小姐尽自作主张的用丝线把我们二人的祈愿天灯连在了一起。
  一盏天灯上留下的文字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另一盏则是:下地愿作连理枝。
  “这两句汉赋是何意思?”我已大体明白燕喜小姐的苦心,却还故意不解道。
  “汉乐府中有一首《孔雀东南飞》的长诗,易兄没有读过?”燕喜小姐娇羞的笑问。
  “西域之地闭塞,如此美文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我如实答道。
  “改日我手抄一份绢书赠予易兄,公子自己去解惑吧。”上官燕喜雅言纯正的笑道,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提问。
  东晋太元二十年,上元之夜长安城上的漫天灯火,我永远也忘不了。
  迎接灶神祭拜结束之后,我们结伴来到了易寨前面的山坡上眺望长安,但见无数盏五彩的天灯从整个城市的四面八方冉冉升起,整个夜空成了灯火璀璨的天上街市。
  或有天灯缓缓而落,又如无数位天外飞仙一般慢慢消失于夜幕之中。
  当我和上官燕喜的祈愿天灯从我们的手中飘摇升起的时候,燕喜小姐紧紧的拉住了我的手。
  好像我也如天灯一般,将从她的眼前扶摇而去,只留下繁华如梦般的回忆,从此再无踪迹。
  “易兄,我在长安等你,一定要回来娶我!”
  在我们的连理天灯刚要落幕的时候,燕喜小姐在我的耳边无限深情的低语道。
  这句话,七年前的亚米卡离别之际和我说过,半年前孔雀河畔的库日娜赠我秋衣时,也曾难舍难分的悲语期盼。
  而我,视情为玩物、不知一诺千金的年少轻薄之徒,尽然都如此轻易的应诺了!
  我有罪啊!祈求佛祖惩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