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岁末华年 二

  “秦冲,你们三先去我们住过的那家客栈,我送燕喜小姐回去后就来与你们会合!”我回头对秦冲道。
  这三个家伙百无聊赖的在这城门口陪我等上了大半天,听了我的指示之后如同大赦了一般,对上官燕喜作揖行李之后就翻身上马,向厨门大街的方向欢天喜地的狂奔而去。
  “易兄,我已经困得不行了咋办?见到你们后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
  上官燕喜睡眼迷蒙的笑道,整个人困得都有点站不住了。
  “这样吧!咱俩骑一匹马!”
  一股英雄护美的豪气油然而生,我不由分说的把上官燕喜扶上我的大宛乌青,然后骑坐在她的背后。
  如此一来,就不至于骑马瞌睡时从马上摔下来。
  然后我牵着上官小姐的坐骑,微微抖缰,胯下的坐骑就如通人性一般迈开碎步,缓缓向前小跑而去。
  路途之中太过辛苦,在我把她轻揽入怀的片刻工夫,上官小姐已瘫软如丝绵一般沉沉的睡去了。
  晚间我和秦冲三人在客栈之中,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百无聊赖。
  外面的大街上白皑皑的一片,已经没有了往常晚间熙来攘往的人群,连晚间巡街的宫廷卫队也不见了踪影。
  上官燕喜不会来了,如此的雪夜她应该是窝在家中温暖的锦被里昏睡上两天两夜。
  “少主,桂之坊我们还去不去啊?”
  锅盔刘店里大街已经来回溜达了好多趟,眼看着地上的积雪由埋住小腿到当前的过膝,急的直跺脚。
  “今日就算了吧,这暴雪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不能骑马,步行来回至少也要两个时辰!”
  我看着彤云密布的夜空,无可奈何的苦笑道。
  “锅盔啊,你这回要是能去把兰姐她们请过来,我下年的工钱分你一半!”
  沙米汉双手插在宽大空洞的羊裘大袄之中,开心的呼着热气道。
  和我一样自小在干燥温热的于阗国长大,这条商路上虽然走了将近十载,但从未见过如此的连天飞雪。
  沙米汉孩子气的从店家那儿取来了几把木铲,邀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如街边正在戏耍的小童们那般。
  “锅盔,辛苦一趟吧,去桂之坊。如能成功十个金的辛苦费怎么样?”
  我欢天喜地的接过了沙米汉的木铲,把年复一年在清风泽畔的沙地里堆沙人的兴头又拿了出来,可劲的铲起雪来。
  一边怂恿锅盔刘道,这家伙已经完全迷上了那个叫兰姑娘的风尘女子。
  不过在此风雪之夜,如果真能与一班妙龄的女子围炉把酒,岂不是美事一桩!
  “锅盔,少主已经发话啦你还楞啥?你不去我去啦!”
  秦冲抬起头来擦了把脸上的汗珠,随手脱去身上的毛裘棉袄。
  “好吧!少主有令锅盔万死不辞,呵呵!”
  锅盔刘呵呵笑道,尽然真从店家那儿借了一身蓑衣斗笠,赴桂之坊请兰姑娘去了。
  我自小从奶奶那儿,得到过“长安坊”慕容氏玉雕技法的真传,雪雕更是小菜一碟。
  说话间的功夫,我已经用短剑和木铲,在雪堆之上雕琢出了上官燕喜小姐骑马踏雪归来的雪人雏形。
  “少主,锅盔无能,雪太深啦!到不了桂之坊,就算是到了人家姑娘们也来不了!”
  在我的雪人大功告成的时候,锅盔刘懊丧的从街头转了回来,呼呼啦啦的脱下身上的蓑衣道。
  瞅着他那无可奈何的熊样,我们三人都不禁爆笑了起来,除了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其他的安慰之法。
  就在这时,远处大街上有三个黑色的人影呼啸而来,如同贴着雪面飞行一般,他们的身后还拖了一个滑动的板状之物。
  “易兄我们来啦!”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三个黑衣尽然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上官燕喜熟悉的雅音随之入耳。
  “燕喜小姐!真是你啊!”
  我狂喜的跑上前去,这才发现上官燕喜和随行两人的手中各拿了一杆长篙,双脚踩了一块两端翘起扁舟一样的木板。
  难道能在雪地之上荡舟,中土何时出过这般神奇的载人之物!
  “既然和易兄你们有约,天上就是下刀子我也要过来啊!呵呵!”上官燕喜呵呵笑道。
  “哦!易兄,这在我们长安叫做滑板,冰戏雪戏之用,是从北地胡人那儿传过来的。很好玩的,明日我教你们!”
  她见大伙都瞅着他们脚下的“坐骑”,赶紧开心的解释道,一边让随行的两位伙计把带来的酒肉送到店家的伙房。
  这个小女子真是太细心了,连晚间欢聚的酒菜都在家中备好了带过来。
  “上官小姐,过来欣赏一下我们的雪人,少主雕刻的!哈哈!”
  一旁的秦冲热情的邀请道,早已忍不住嘻哈了起来。
  而锅盔刘和沙米汉则协助洛城邮驿家的伙计,把酒肉诸物提入了店内。
  “哇!太像我啦!易兄,你还有这样的功夫!”
  看到自己栩栩如生的雪雕塑像,上官燕喜由衷的夸赞道。
  “呵呵,燕喜小姐过奖了,武威郡慕容氏玉石世家的嫡系传人,这点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尽管嘴上谦逊有加,但上官燕喜的褒奖却让我有点飘飘而然。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如此夸赞我的雕工技法。
  这时,燕喜小姐家的两伙计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告辞,我赶紧喊住了他们。
  “两位小哥辛苦,不成敬意,路上买点酒喝!”
  我从兜里取出了两块碎银,塞给了这俩伙计。
  如此天寒地冻的雪夜,给我们送来酒肉,确实辛苦了他俩。
  “易少主的赏钱,你们就收下吧。回去和我阿妈说,我今晚就住这儿了,让她不要担心。”
  看自家的伙计有点犹豫,上官燕喜亲昵的笑道。
  “多谢易少主,小姐,我们走啦!”
  话毕,两位踏上滑板,如飞般的踏雪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
  那一晚我们五人在这异乡帝都的客栈里,围着火炉、品食着燕喜小姐带来的羊炖、清酒,讲述着山海奇谭般的途中见闻。
  就如同自家的兄妹重逢一般,没有任何的杂念。
  燕喜小姐说,她在东海郡的长滩之上,见到了一条早已冻死的海鱼,有几层楼那么大那么高。
  “是鲲吧?庄子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我喝着清酒随口答道,身着紫衫毛裘,青丝如云般的上官燕喜,又恢复了她那迷人的雅音和如花般的笑靥。
  “可能是吧,不过听当地的渔人讲,这种大鱼不叫鲲,他们谓之鲸鱼。据说北海之中这样的大鱼随处可见,能把航行的海船吃进肚子里!”
  没有筛酒的伙计,大伙轮流着给各人的杯中斟满秦地的美酒,听着上官燕喜给我们讲一个又一个怪诞的故事。
  除我之外,秦冲他们也算是江湖老人了,但见闻似乎不及上官燕喜的一半。
  或者这个女子更擅长演绎,一条路边的僵虫,她也能说出条排山倒海的巨龙出来。
  “河西姑臧城外有一座狼女神山,据说有俩位长生不老的狼女每日晚间都会在一群苍狼臣子的护卫下出来巡山。燕喜小姐,你来往河西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这两位神仙?”
  我好奇的问道,接着又把那晚我和秦冲他们在狼女神山下的探险之旅,添油加醋的告诉上官燕喜。
  如此怪诞荒唐的传说,吓得燕喜小姐花容失色,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易兄,漳水岸边的铜雀台只剩下一座了。”神话故事的间隙,上官燕喜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可惜了,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当年老先生在我家清风泽书院时,我最喜欢曹公的魏风汉赋。”
  我叹息道,当年无奈之下背诵的一些汉晋古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记起其中的几句来,而且现在读来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长安、武威二弟这么多年的潜心修学,变成了何种模样,肯定已经是满腹经纶的风流才子了吧。
  “易兄好文采,为啥不走读书之路?我如果是个男儿,绝不会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这艰难铜臭的商途,我要与松竹为友,清风明月为伴。”
  “燕喜小姐先前不是也说过行商就是今世的修行吗?如此说来我们尽成了铜臭之人,惭愧啊!”
  上官燕喜的话刺激了我,这个小女子难道喜欢的是风流高洁的士子?而不是我等这般的商者?
  “易兄错解我的本意了!呵呵。”上官燕喜赶紧端杯敬我道。
  “小姐是何意?”我不解的问道,酒已微醺。
  锅盔刘和沙米汉早就喝多了,此时正似醉非醉的坐在那儿陪着我和燕喜小姐的神聊。
  不喝酒的秦冲,则不停的往炉中添加炭火,为我们分切着鲜香的羊炖。
  “易兄,商者如僧啊!僧者沿途托钵,弘扬佛法,成全了众生,也成全了自己的内心。而我们商者行商四海、货通东西,为万家谋福,为己盈利。可名利的背后,却有一颗无处安放的灵魂!悲哉悲哉!”燕喜小姐满面凄色的苦笑道。
  商者为钱财所累,无处安放的灵魂!上官燕喜小姐的这一席宏论,让我感到莫名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