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向来心是看客心
跟外面下着小雨冷冷清清的街道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环顾四周，放眼过去基本上全是中学生。
毕竟难得大家都放假，明天不用回学校。
要不是因为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而且外面又准备刮台风，估计连位子都找不到。
牧云还看到了好几个熟人，其中一个是和他同班的张子安。
张子安正在朝他挥手：“嘿，牧云！这么晚才来，打算通宵吗？”
“没有没有，睡不着出来玩一会，可能很快就走了。”
“这样啊，我们暂时已经5黑了哟，不过琛哥准备走了，等会一起来开黑吗？”
“没事，我先玩点别的，你们玩得开心哈。”
牧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开机后他第一时间打开了网页浏览器，快速地在搜索栏键入一连串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
“发现自己是半妖怎么办？”
“怎么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妖怪？”
……
一小时之后，牧云关掉了浏览器，绝望地捂脸。
搜了半天，连一丁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搜出来不说，反倒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偏进了知乎故事会和天涯莲蓬鬼话，津津有味地在那里看了大半天的恐怖。
牧云叹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也是，半妖在人类社会里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被你在搜索引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呢？
不过还好，自己原本就只是怀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所以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牧云安慰完自己后，一秒钟不到便释怀了。
下一秒他就打开了游戏界面，噼里啪啦地输入账号密码，登录成功！
进入到游戏界面后，牧云看着好友列表里面好几个头像都在线，而且全都显示着“游戏中”的状态。
他决定等一等，看有没有人游戏结束后再约他们一起开黑。
毕竟这款游戏一个人玩的话会少很多乐趣。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牧云又打开了浏览器。
他输入了一个漫画网站的地址，刷起了最近更新的动漫。
众所周知，动漫和网络这两样东西，联手把一种名为“中二”的文化发扬光大了。
而深深喜爱着这两者的牧云，便是一名不能自拔的中二病患者。
于是，各种不切实际的夸张幻想，贯穿了牧云的整个青春时期。
比如，他在走路上学的时候，会幻想自己可以跟卡卡罗特一样会瞬间移动，这样就不用走路和爬楼梯；
比如，在考试的时候，希望能使用翻译魔芋或者记忆面包，他还把衣柜的一层特意留出了足够的空位，幻想自己与多啦A梦一起住；
再比如，幻想自己是超凡的化身——在学校操场开大集会时，一如既往的枯燥无趣，领导在台上发言，他在台下却在想：脚底的水泥下一秒就会突然裂开，然后《环太平洋》同款大怪兽就会从地下接二连三地钻出来。危难之际，牧云暴起，斩杀怪兽，拯救学校，然后在全校师生崇拜的目光之下，自己是坠落人间的战斗天使这个秘密也无法继续隐瞒……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这些幻想居然成真了！
居然真的有人跑过来跟他说：
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的身上流着妖血，他其实是一个半妖！
更让牧云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内心却并没有半点梦想成真、又或者是欣喜若狂的感觉。
——而是意外地，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难道自己不应该跟热血电影的男主一样，二话不说就踏上救世之路，一路开挂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才对嘛？
为什么自己反而会感觉无所适从呢？
仔细想来，他的这些幻想全都只是有头无尾，全都只是为了图一时爽快，全都只是为了拿来充当逃避现实的调剂品而已。
他根本不必去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必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原来，一直以来，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把自己的这些幻想当过一回事。
真是说来嘲讽。
但是有一个幻想，倒是牧云想得最多，也是发自心底地渴望它是真的。
这个幻想便是：
忽然有一天，一对男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望着对方既陌生又有点熟悉的面孔，然后听到他们对自己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了，儿子。”
没错，牧云自小到大，便不止一次地幻想：他的父母其实并不是亡故了，而是在执行拯救世界的秘密任务，所以他们才不得不瞒着自己离开。等到有一天任务结束了，他的父母自然就会回来。
而今晚在宋老师的车上的时候，他感觉这个幻想居然有可能成为真实了！
于是他下意识地，便向宋老师问了一个与自己父母有关的问题。
他多么希望从宋老师的口中听到：是的，其实你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死，他们两个都是很厉害的半妖，他们在忙着跟妖族战斗拯救世界，所以才没能陪在你的身边。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是的，你的父母都是很优秀的半妖——但是却真的已经回不来了。
这种感觉，让牧云想起了《大话西游》里面，紫霞仙子的一句台词：“我猜中了开头，但我猜不中这结局。”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老师用教室里的投影仪放这部电影给大家看。
电影前半段牧云全程都在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笑。
但就在朱茵说出这句台词的那一刻，全班就只有他一个人偷偷流泪了。
那时的牧云还小，他哭当然不是因为他懂得什么叫千回百转不可得的爱情。
而是他当时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对于紫霞仙子来说，她的意中人是不是盖世英雄、能不能脚踩七色云彩，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吧？
真正重要的是，终有一天他会来迎娶她；
而对于牧云来说，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优秀的半妖、有没有在忙着拯救世界，其实根本也无所谓。
真正所谓的是，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自己的身边。
思绪蔓延之际，牧云刷刷地便把更新了的漫画全部看完了。
而游戏界面里的好友们仍然全都显示“游戏中”的状态。
牧云想了想，只好打开一个直播网站，准备看一会游戏直播。
直播网站的首页，在播放着电竞项目的比赛重播。
世界变得真是快啊，牧云不由地感叹。
最初的时候，在上一辈家长们的眼里，网络等同于洪水猛兽。
比如他爷爷，一个开早餐店的商贩。
还记得移动支付开始兴起的时候，年轻人出门已经变得习惯不再带现金了。
牧老头宁愿让这些没带钱的人赊账，也坚持要收纸币。
直到后来，他去菜市场上买菜，见到一个八十多岁在卖青菜的老奶奶，居然在菜摊子上摆着收款用的二维码。
而且她每次收钱，都硬是精确到了几毛几分，一分钱都不肯少收。
牧老头受到了来自自尊心和钱包的双重打击，他仰天长叹既然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能用二维码收款，为什么自己还要在苦苦坚持呢？
于是他终于买了一部智能机。
买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牧云教他怎么用二维码收付款。
这还只是时代变化的冰山一角。
就连旧时被口诛笔伐的网络游戏，现在居然也能正儿八经地赚钱了。
还催生了各种五花八门的职业：电竞选手、游戏代练、直播主播……
什么？有人还在说这些职业难登大雅之堂？
好，电子竞技加入亚运会比赛项目了，这就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拿金牌为国争光！
然而即便如此，牧老头仍是会跟牧云说：
这些事情都离你太远了，其实都跟你没多大关系。
你就只要好好读书，然后上个好大学，再找份正常人的工作，过上朝九晚六的生活，才是真正靠谱的人生。
真是顽朽不化！
——牧云嘴上这么评价，但其实在他的心里，也一直认为爷爷这么说是对的。
一直以来，安心读书，就是他最大的任务。
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仔细想想，好像世界不管再怎么变化，他未来的道路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先是上一所普通的大学，然后找一份平凡的工作，再和一个不美不丑的女人结婚……
接着背车贷、背房贷、背各种贷款……
生了孩子后，在工作岗位上慢慢变老，在退休后带带孙子，最后老病而终……
牧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看客。
眼看着这个世界沧海桑田，却又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牧云从初中时就开始光顾的这个网咖，居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网管们都清一色地换成了小姐姐。
这群小姐姐们颜值高、声音甜，还统一穿着女仆装黑丝袜。
平日里她们的工作不仅包括给客人们滴卡、冲饮料，还兼为客人们提供游戏陪玩服务。
当然陪玩服务的价格，就不是牧云这种高中生能承受得起的了。
这就苦了牧云这帮少年。
每次来这里上网，他们都只能默默地望着小姐姐们穿梭在吧台和卡座之间的背影，嘴边的口水一直流到了烟灰缸上，都不知道擦一下。
想到这里，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试问，世间又有几个少年，不是跟自已一样的看客呢？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长大后才明白所有人都一样。
“哗——”
这时，牧云旁边的椅子被一把拉开。
有人坐了下来。
牧云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来人，下一秒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猛然揪住了，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这个人的身上挪开。
一瞬间仿佛有雷电穿过了他的大脑，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紫……紫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