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权力角斗
王宗实见状，心中不爽，思忖道：”这等于给太子和朝臣之间开了一条面奏通道，朝臣以后可以直接和太子面对面沟通，使北司南衙重回分庭抗礼之势，这个令狐绹一开口就要分权，太子登基后，还不骑到我脖子上作威作福？“
正想发怒，见宰相们正襟危坐看向自己，心中警觉，转念一想，”他们寒窗十载，千军万马夺关斩将一路拼杀上来，无论是学识还是才能都是顶尖的，北司衙门弄弄权搞个兵变还行，文治可不行，外朝局面还须这帮文臣维持，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延英奏对本是常例，今日若从中作梗，御史台那帮谏官非弹劾不可，何必惹那些乌鸦刮躁。让太子知道了，他会作何感想？一旦君臣相疑，就得不偿失了。不妨先答应他们，如今枢密院正副使均已空缺，全部换成心腹之人，所有外臣奏表均由枢密院上呈，只要掌握了枢密院，到时南衙朝臣上表请见，是否告知太子何时开启延英殿，那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想定后，故作无奈状：”咱没话说，既是先帝之法，恪守王道才是正理。“
令狐绹看王宗实如此爽快就答应了，颇感意外，随即伸出第二根手指道：”某以为，无论天象如何，三日后，太子必须登基称帝，国不可一日无君，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日期往后延，容易生乱！”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见，王宗实暗道。随即瞥了蒋伸一眼，就见他脸已涨得通红。太子早日登基甚合己意，支持夔王的势力就翻不起大浪了，到时一纸诏书赶他出宫回十六宅看管，他纵有先皇遗命也只能安于王位，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心中想定，王宗实抖着右腿道：”只要朝臣不惧风雨，咱有什么好说的！“
令狐绹伸出三指道：”先帝罢朝一月有余，太子登基后，某建议恢复奇日上朝的制度，以安百官之心。百官之心稳定，朝局才不致生乱！“
令狐绹着实可恶，竟拿朝局和百官胁迫自己，实在是欺人太甚！一旦恢复奇日上朝的制度，百官能经常见到皇帝，北司还怎么欺上瞒下？心中发狠，太子登基后一定要赶令狐绹出京，走的越远越好。
王宗实纳闷令狐绹为何一直在太子身上做文章，这引起了他的重视，猛然警觉，“令狐绹是在想方设法取悦太子，好让太子感其拥立之功，对他另眼相看，一旦太子登基，他好施加影响，左右朝政，此人心机何其深也？”他悟出此节，告诫自己道：“今日看似掌控了朝局，实则只掌控了宫中之权，外朝权柄尚握在这几个人手里，万不可掉以轻心，为他人做嫁衣！今日要不是亓元实用武力逼他们就范，此时还在为进封太子的事扯皮呢？”
他想到北司南衙如同天平两端，太子偏向哪方，哪方就会受信任。遂暗下决心要疏远太子和朝臣，要让太子终日安于享乐，玩乐无度，只有这样，才能把太子牢牢攥入掌心，自己的地位才会稳固。
利害关系想明白后，王宗实故作姿态，说：”既是祖制，咱还能阻止不成？相公们等到太子登基后，开延英奏对吧！只要新皇应允，咱有何好说的？“
令狐绹笑着收回手指，明白王宗实同意自己三个条件的前提就是：太子顺利登基。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宗实一眼，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宗实见令狐绹颇有深意的朝自己一笑，心中一动，暗道：“难道我忽略了什么？”重新审视刚才的对话，没什么问题！为何令狐绹朝自己发笑？一定有哪个地方不对！电光石火间，浑身汗毛炸立，猛地想起，”送太子去太极宫要走右银台门，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王宗实霍的站起身来，说：”相公们若没有其他事情，现在就可回衙，事不宜迟，抓紧办理大行皇帝的治丧事宜和新皇登基礼仪！“说罢，朝四位宰相拱拱手，
宰相们忙起身回礼，向他辞别，刚出偏殿，王宗实就感到秋雨纷纷，凉气袭人，道：”蒋相公留步！“
蒋伸见留，停下脚步，就见王宗实走到面前，道：”虽说不论天象如何太子都要在三日后登基，但也要尽人事听天命，相公回衙后，吩咐有司衙门，今日就封闭各坊北门，办理祈晴事宜，如何？“
蒋伸听后，眼神忽地一闪，瞟了令狐绹一眼，道：”封闭各坊北门事关京城官民出行，最好有太子诏命，某回衙后好遵命行事！也望中尉下令功德使转贴到诸寺院安排僧人前去设坛施法。“
王宗实爽朗一笑，抱拳道：”祈晴诏令即刻发出，功德使那边我马上派人知会，望蒋公接到诏命后，不辞辛劳，晨间就把此事办妥，如何？“
蒋伸连忙回礼，笑道：”不劳中尉挂心，某回衙后，会即刻办理，请中尉放心！“
说罢，众宰相和王宗实拱手告别，朝宣化门而去。
王宗实不等他们远去，就招呼贴身侍从去乞巧楼通知太子暂缓前去太极宫，侍从回答道：”刚才亓副使前来，见中尉和相公们商议朝政，没敢打扰，听说太子要去东宫居住，就把人拦住，吩咐我等中尉和相公们相商完毕后马上报与他知！“王宗实听后，心下大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说罢，朝殿内走去。
侍从见状，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去了。不多时，亓元实一身戎装进入殿来，看到王宗实，开口便问：”听新任内常侍杨公公说，中尉要让太子去西内东宫居住？某不知真假，特来请示！“
王宗实有些惭愧，微红着脸颊道：”刚才议政时，夏侯相公提议让太子去太极宫居住方显名正言顺，某也没作多想就同意了，找你前来，是要告诉你太子暂缓去东宫居住。“
亓元实听后，知他悟出此中关节，道：”值此丧乱之际，我等要谨慎行事，出不得半点纰漏，走错一步，全盘皆输，望中尉遇到大事与某参详后再做决断，可以吗？“
王宗实点点头，见他并未责怪，长舒一口气，笑道：“还是你考虑周全”
亓元实谏道：“某认为要严格遵守昨夜下达的命令，没有左军令牌，谁也不能擅自出入大内。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局面，不致生乱！”
王宗实刚恢复的面色又现潮红，知他为己考虑，也不计较，反而有些感动，见他一夜未眠，眼袋泛青，忙命近侍端来点心和茶水让他服用。
亓元实从昨夜忙到这时并不感觉劳累，但用过茶点后，反而感觉身体有些困乏，不觉哈气连天，眼泪直流。王宗实命人打来井水让他洗脸，亓元实用湿帕擦过脸后，方觉清醒许多。
王宗实道：“再辛苦几日，等太子登基后，方好休息”
亓元实笑道：“刚才用过早点身体有些困乏，现在好多了，就算再熬一个月也没事，还是相商大事吧！”
王宗实见他气色好转，知道他已恢复精力，问道：”派兵围宅的事办妥了吗？“
亓元实道：”咱们商定后，我就派康承训把三家团团围住，不使走脱一人，我来就是要请示，下一步如何办？是拖到狗脊岭明正典刑还是就地正法？请中尉示下。“
按照王宗实本意，不想动静闹得太大，可转念一想，不杀个把人镇不住朝纲，刚才令狐绹还搞不清状况在和自己打擂台！不如借机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想定后，用近乎冷酷的口吻道：”不知死之哀，焉知生之乐？一干人众就地处决，宅里金银财宝，名贵物件全部送往左军府库保存，之后毁尸灭迹一把火全部烧掉！蒋伸不是要祈晴吗？火光冲天，以火制水，比什么法事都灵！“
亓元实心中一震，道：”之前商议，要把王居方的宅子送给齐元简，如若全部烧掉，这“
王宗实想起之前的承诺，拍了拍脑门道：”你看我的记性！不如把所有宅第全保留下来，赏给有功将领，你也留一套！”
亓元实心中害怕住进去后厉鬼缠身，忙道：“我的宅第够住，还是分给其他将领吧！”
王宗实也不勉强，道：“也罢！除金银名贵物件运往左军外，剩下的家具，摆设全部留给齐元简，够意思吧！“
亓元实见他做了决定，应和道：”王宅富丽堂皇，齐元简定会感念中尉恩德！“
王宗实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一会下去，安排康承训去办，把一干人众押往南城野地里就地处决一并烧掉，省的夜长梦多！如今这么多大事要办，可不能让这些小事牵绊手脚！“
亓元实面前突然浮现出当年王宗实全家被杀火光冲天的场面，暗自摇头，思忖道：”杀人灭族是何等大事？他如此说也是在说服自己的内心，唉！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不能表现出不忍，连忙点头道：”这帮人着实该杀！在祈晴仪式上杀掉他们，和古代祭祀一个道理，两者相得益彰，暗合天意，就这么办吧！“
这件事商量定后，王宗实不觉想到太子，道：“少阳院是太子正式居所，要抓紧时间派人前去少阳院收拾房间，昨日事急，没能顾上，今日要加快办理，让太子早点住进去，我心中才踏实。圣人讲究正名分，只有名正才能言顺，百官看到太子入住少阳院后就不会再做他想。至于先帝所生皇子，马上安排他们前来守灵，等令狐绹在外面安排停当，召集百官前来哭拜时，看到里面连个回拜的人都没有，那就太失仪了”
见亓元实点头，王宗实继续道：“按常例，先皇驾崩后要把梓宫移入太极殿安放，太子登基就在大殿东序进行，不过西门外有右军驻扎，王茂玄身为中尉统领，老成持重，和我等平素没有深交，不可不防，三日后不如让太子在此叩拜大行皇帝灵柩后在紫宸殿登基称帝，你看如何？”说罢，看向亓元实
亓元实见状，说：“如若这样，登基大礼是否过于草率！”
王宗实长叹一声，道““我也想让太子在太极宫登基，可我怕朝臣前去太极宫参加大礼时，王茂玄出兵截击，到时我等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大明宫内举行登基大典，我心里踏实，你说呢？”
亓元实微微点头，道：“在大明宫举行登基仪式也好，少了许多麻烦！只要我等把好各门，不怕王茂玄前来逼宫！”见王宗实舒展面颊，试探道：“可否让太子下一纸诏命，罢了王茂玄兵权，迫使他交出令印！”
“昨日先帝亲派吴居中收缴我等令印都不可得，如今太子刚上位就要收缴右军令印，王茂玄会轻易就范？你忘了会昌五年，武宗收缴右军令印时遭遇的情形吗？”王宗实摇头道。
亓元实答道：“我岂能忘记，当时我随中使前去宣旨，中尉鱼弘志听说皇帝要收回令印让宰相保管，火往上撞，骑上狮子骢就飞驰到中使面前，我看他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害怕，就听他说，”想要取印就派兵来拿！“说完也不接旨，打马扬鞭而去，当时我在中使身后侍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被他的胆气折服，佩服他的气魄。后来听说武宗皇帝怕激起兵变，不敢再提及收印之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王茂玄敢抗命吗？”
王宗实感到有必要教他一些东西，不要太乐观，语重心长道：“这些人连皇帝钦命敕书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太子的一纸诏命？你要知道，太子进封不到一天，先帝本要立夔王为太子，册书还在宰相手里，如若王茂玄和宰相联手，打着拥立夔王登基的旗号清君侧，那些正在观望局势的人会立即聚拢在他身边，一旦风云突变，你我二人是否还能荣享富贵就不好说了？此事须从长计议！”
亓元实见他分析的入情入理，心下佩服，暗道自己孟浪，急切道：”要赶紧把册书收回宫里销毁掉，在他们手里迟早是个祸患！“
王宗实认可道：“一会商议完后，你就派人去枢密院，让他们把册书收回呈入宫内！”
亓元实点点头，就听王宗实重又把话题拉回去：“王茂玄和王居方他们不一样，那些人没有兵权，说杀就杀，不用顾忌，王茂玄他手握重兵，提辖右军达六年之久，手下将官全由他一手提拔，愿为他效死！我等要是拿太子逼他，保不准他发起狠来，先拿左军将领在京的亲族开刀，到时兵戈乍起，京师必将大乱，真要走到那一步，局面就会变得不可收拾！不要说我等要长保富贵，连太子能否登基还在两可之间。京师之外强藩林立，铁甲环伺，一旦宰相传出消息说京师有变，不出数日长安城外就会聚集数万兵马，到那时可就大祸临头了！国家一旦陷入动乱，我等就成了罪人，稳定政局就会变得遥不可及，你我二人再想独善其身已不可得！”
亓元实心中惭愧，见他说的有理，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动容道：“真要走到那一步，就太可怕了！不过据某所知，并非没有转圜馀地！只是需要费些周折！”
王宗实听后，长出一口气道：“你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亓元实道：“据某所知，王茂玄深受儒家熏陶，学问深厚，精通法理，可谓是文武全才，堪称儒将。先帝生前对他信任有加，他对先帝也是一片至诚，以他的为人，应该不会在先帝大行时，搅乱整个长安城，让国家陷入混乱，不过”亓元实打住话头陷入沉思，王宗实忙问：“不过什么？”
亓元实收回思绪，道：”至于太子能否顺利登基，需要提前谋划！”
王宗实听他如此说，刚稳住的心神又有些慌乱，道：“他会反对太子登基？”
“不好说，为今之计，要想出对策，只要他拥护太子登基，长安城就不会乱！只要他维护局面，少不得要给他加官进爵，你说呢？”
“你认为给他一个什么爵位好？”
“封他为晋国公如何？”
“某看可行”
“他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证？他现在最怕的应该就是等到朝局稳定后，派他到外地做监军。为今之计，我们要未雨绸缪，等他提出要求后我们就被动了！”
“我们自身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何况是他？”
“不如这样，待一切安排停当后，我和太子一同前去右军，让太子作保人，许下永不相负的誓言，这样可以打消彼此的顾虑！”
“这太危险了！我怕你们去了就回不来了！”
亓元实见王宗实为自己担心，心中一暖，道：“不怕！此去看似凶险其实非常安全，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太子之位已定，三日后就要登基称帝，他要从中阻拦，那不是明目张胆想要造反吗？他这样做是以下犯上，会激起众怒的，我想他不会傻到去做这种事！他如今手中并无其他皇子可立，先帝所有的皇子都在咱们手里，十六宅也有重兵把守，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拥立郓王为太子登基称帝。“
王宗实点点头道：”只要他拥立太子登基，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亓元实笑道：”只要他不反对郓王做太子，就有了拥立之功，太子登基后，定会给他加官进爵，这份大礼是中尉送他的，他心中一定会感念中尉恩德。只要左右军相安无事，长安城百万子民就会免遭兵祸涂炭，这是造福一方的好事，他应该能掂量出轻重！为大局着想！“
“但愿如此吧！你和太子担着诺大的干系代某前去，某心中感激，客套话不说了，希望你们平安归来，我为你们摆酒压惊！
正在此时，就听内谒在门外通报道：”右军中尉王茂玄在银台门外请求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