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才托孤

  李忱对儿子李滋说:”御案右侧有一排银盒,在第二个银盒里有一把钥匙,你去取来“。李滋找到银盒,取出钥匙,李忱指着东墙的书架,说:”左厢第二排的书架中间上有个暗门,你把书挪开,拿钥匙打开暗门,取出印玺“,李滋依言挪开书卷,插入钥匙打开暗门,拿出一枚白玉盘龙纽印玺。
  书诏印是翰林学士写好内制后盖的印玺,宣宗时因经常在思政殿草制,内制无须经由外朝审议,为防止翰林学士写好制书回到翰林院盖印时擅改内容,故宣宗李忱执政后期把书诏印留在了思政殿。一旦制书盖印,会直接派内使去宣达制书,这样可以在便利皇帝的同时堵住一些制度上的漏洞。
  李忱指着印玺,说:”上印“,李滋拓上朱砂印泥,拿着印玺盖在刚写好的制书上。李忱说:”派内谒去西偏殿宣王居方三人来,让吴居中进殿,朕有事嘱托“。
  李滋刚出大殿,吴居中就出现在李滋面前,低声说:”殿下,是否宣他们觐见“,李滋点点头,说:”派内谒去宣吧,陛下现在让你进殿“。吴居中听后,叫过一个值班内谒下殿去传宣,之后跟着夔王进入大殿。
  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和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三人在西偏殿焦急的等待着,他们预感今晚将有大事发生。因着自己的身份,谁也没有开口去问,只是故作安详的坐在胡床上,心里反复思量和盘算着陛见时要如何应对。
  按照唐制,枢密使和宣徽院使都由宦官担任,枢密使如同皇帝的私家秘书和顾问,和南衙的宰相一起参与国家事务的商讨和决策,枢密使因身份特殊经常得见皇帝,故他们和皇帝更亲近。
  宣徽院使分宣徽南院使和北院使,宣徽南院使地位高于北院使,他们主要的职责是统管宫内各司衙门。枢密院、宣徽院和左右禁军统称北司,一旦朝局有变,枢密使或宣徽使可以联合左右军中尉调遣禁军,不用经过外朝宰相。这样,北司衙门就掌握了京师的军政大权。所以,宣宗皇帝并没有请南衙宰相们来相商立储事宜,而是把能量极大的三位权监请到了思政殿。
  三人听到传宣后,从西偏殿出来,鱼贯进入殿内,向皇帝和站在皇帝身侧的夔王叩拜,这时李忱不再斜靠在扶手上,而是正襟危坐在龙榻上。李忱看着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三个人,心里一阵感慨。
  李忱开口问道:”知道朕今日为何召见你等?“,三人忙躬身答道:”臣等不知。“
  李忱直盯盯的看向他们,过了片刻,才对吴居中说:”宣旨吧!“听到宣旨,三人纷纷跪下。
  这时吴居中按事先的吩咐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刚刚拟好的制书,扯着公鸭嗓子大声念到:”天地定位,君臣之义以彰;卑高既陈,人伦之道斯著。是用笃厚风俗,化成天下。虽复时经治乱,主或昏明,疾风劲草,芳芬无绝,剖心焚体,赴蹈如归。夫岂不爱七尺之躯,重百年之命?谅由君臣义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节於当时。立清风於身后.至如赵高之殒二世,董卓之鸩宏农,人神所疾,异代同愤。况凡庸小竖,有怀凶悖,遐观典策,罔不诛夷。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本系旧邸之奴,遂乃忘蔑君亲,潜图弑逆。密伺间隙,招结群丑,长戟流矢,一朝窃发。天下之恶,孰云可忍?宜其夷宗焚首,以彰大戮。”
  三人起初进殿还在想皇帝有大事相商,万万没想到皇帝急着召见他们,竟是为了要赐死他们,当听到”夷宗焚首,以彰大戮“八字后,他们感到五雷轰顶,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渗出,惊恐的望向皇帝,拜伏在地,口中不住的哀求皇帝开恩。
  三人久经世故,心中明白,每次皇权交替之时,都伴随着一批旧人的倒下和一批新人的上台,这让他们想起李忱继皇帝位时,武宗朝炙手可热的权监,有的被明旨贬黜,有的被暗中除掉,其残酷景象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当时大红大紫的人现在早已销声匿迹。想到此,本来跪在地上的三人,因为极度恐惧导致全身颤抖不已。
  李忱看着伏在地上的三名宦官,不禁有些感伤,开口道:”王归长“,王归长颤抖着声音说:”微臣在“。”朕记得在藩邸之时,武宗皇帝要朕陪着一起去打猎,中途却派人暗害朕,朕摔下了马来久久不能动弹,当时还是隆冬季节,下着大雪,朕在雪地里躺了好久全身都快冻僵了,是你找到了朕,怕朕再次从马上摔下来不敢让朕乘马,一路背着朕,那么长的路,你在漫天大雪中前行,喘着粗气,还不断宽慰朕,给了朕活下去的信心。你却因劳累过度,身体不住的颤抖,进入城后,你已经是大汗淋漓走不动路了,这份恩情,朕从未忘记。“王归长听后,叫了声陛下,伏在地上哽咽着,心中感动,觉得就是被赐死也值了。
  殿内其他人被皇帝的话感染了,过了片刻,皇帝又开口道:”王居方”。王居方听到后,不由得挺了挺身体,沉声道:“在”。“你虽不是朕藩邸的旧人,但朕感你的恩啊!当初,武宗派人把朕沉溺于宫厕,是你,不惧恶臭,跳入厕内,救出朕,没有你,朕早不在了!之后你受朕牵连,处处被武宗打压,一直不得志,受尽欺辱,朕心里清楚的很。“还没等皇帝说完,王居方已经泣不成声,喊了一声:”陛下“,伏着颤抖的身体,双手指甲死死的扣着青砖。
  似乎,李忱也受到这种情感的感染,他拭了拭眼里的泪水,等待片刻,朝向马公儒说:”马公儒。’”臣在“马公儒道。”朕没有你很难承继大统,是你众横捭阖,联络左军中尉马元贽,才使朕得享天命,朕登基后,并没有提拔你,反而是你,处处替朕奔走协调,稳固了朕的皇位,朕心里感激,但从未向你提及,不是朕寡恩,是朕想要磨练你,通过对你的考察,朕知道,你是可以托付大事的人,朕今天就告诉你,朕没有看错你,也没有用错你“马公儒听后,之前的委屈喷薄而出,不能抑制,口中道:“臣明白”。
  “你们不明白啊,”李忱对着他们三人说,“如果你们明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丧气”,说罢,朝吴居中使了个眼色,道:“宣旨”,三人听说又要宣旨,一起看向吴居中,只见吴居中来到书案前拿起另一份制书,大声念到:“於戏!昔周建五等,汉班六条.经邦之制既宏,载祀之祚惟永。是以樊侯申伯,功成藩翰;乔卿叔节,绩宣刺举。惟尔王归长,识宇宏正,风鉴秀激,地惟姻戚,才称栋干,可封顺国公。马公儒铨衡之职,得人流咏,可封永国公。王居方肃雍成性,温润合礼,可封昌国公。率循典礼,勉固诚节,垂裕来叶,可不慎欤。”三人听后,惊呆了,张大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王居方才回过神,率先跪倒在地,大声谢恩。其他二人,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李忱看着三人,有些动容,他知道,如今三人已是高官厚禄,唯一能打动三人的只有显贵的爵位,和长保富贵的承诺,或是一纸可以剥夺他们身家性命的制书。
  “卿等先别忙着谢恩”李忱缓缓说,刚刚才恢复点人气的三人,又陷入惊恐之中,李忱指了指夔王,说:”朕今日宣你们前来,是为了托孤,朕这个儿子,性情和朕一样,朕希望你们辅佐他,他定会和朕一样,善待你们,朕并非找不到托孤之人,只是你我之间的情分太深,朕希望你们不仅得到朕的恩泽,也能得到朕的儿子恩养“说罢,看向众人。
  此时,三人才回过神来,明白了皇帝宣自己前来的意图,只有力保夔王登基,才能保住现有的权力和地位,如果没有办成这件大事,那么第一份制书就会被新皇帝堂而皇之的拿出来,执行它,到时他们三人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时,王居方开口说:“臣深受国恩,陛下待臣恩情深重,臣定会尽心竭力力保夔王,辅佐夔王成为一代令主,不辜负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说罢,拜伏在地。
  王归长也开口道:“臣从小跟着陛下,幸蒙陛下信任,提拔臣于微贱,臣愿肝脑涂地侍奉夔王殿下登基,誓死相从。”说罢,也拜伏在地。
  马公儒看着两人已经表态,自己再不表忠心,会招来大祸,跟着说道:“臣遵从陛下吩咐,若有人敢从中作梗,臣一定拼死维护夔王殿下周全,如违此誓,天地不容”,说罢,叩头在地。
  李忱看着三人纷纷表态,说道:“朕知道你们不会辜负朕,朕信得过你们,从今日起,你们暂居偏殿处理公务,这段时间就不要回衙门办公了,进封夔王为太子的事是大事,你们抓紧办理,有什么难处,随时觐见,朕来裁决。”说罢,向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三人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大殿。
  看着他们三人退出后,李忱感到完成了件大事。精神一下松弛下来。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阵眩晕,身体歪倒在龙榻上,口中流出涎水,脸色煞白,头冒虚汗。李滋顿感大事不妙,正要扶正父亲。吴居中赶忙制止,只见他一条腿跪在龙榻上,左臂伸到皇帝颈后,用自己的臂弯缓缓托起皇帝,之后伸右手入怀掏出平时预备的救命丹药,指了指茶水,把丹药交给夔王。李滋拿过丹药,活上茶水润成药汤,正要喂父亲喝药。吴居中连忙摆手,说:”我来“。夔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把药汤递给他。
  喂皇帝吃药,干系甚大,值此皇帝昏迷之时,万一喝了汤药,出现不利症状,其后果不堪设想,别说以后当皇帝,就算退而求其次想继续当王也不可得。所以,他对吴居中的举动心存感激。吴居中接过汤药,尝了一口,感觉温度正好,便端着银碗一点一点把药喂进皇帝口中。
  喂完药,看着皇帝的气息逐渐平复,吴居中示意李滋和自己一样抱着皇帝。李滋接手后,吴居中对他说:“我去传御医。”李滋忙道:“机密些,不要惊动外臣“说罢,朝西偏殿使了一个眼色,吴居中会意,走出大殿,叫来一个吴姓小黄门,低声安排他去请御医,特意叮嘱不要声张。说罢,回转身来重新进入大殿。
  过了好久,药物才起作用,皇帝气色逐渐恢复。李忱感到后背异常疼痛,吴居中看着痛苦异常的皇帝,心中难受,近前躬身道:”太医马上就到,是否让宫人前来伺候。“李忱点点头,眼神浑浊的看向四周,过了一会,有泪水从他眼中流出,夔王知道,掌管亿万生灵的父皇,生命已走到了尽头,他刚刚流出的泪水既是对生命的留恋,亦是对即将离别的不舍。
  吴居中看着曾经骄傲的帝王如今拖着如此衰弱不堪的身体,心中一痛,不忍皇帝再受病痛的煎熬,带着哭腔低声道:”陛下,您就下旨让轩辕集来京为您治病吧!“说罢,重重磕下头去。李忱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心中其实很想让轩辕集来京为自己诊病,但一想到轩辕集年初所写的手书时,他自知大限已到,大罗金仙也难救治。当他看向满脸凄容的夔王低头垂泪时,他想,自己不能这么快就倒下,他要为儿子争取时间,想到此,吃力的对吴居中说:”传朕口谕,敕谕广州监军使吴德鄘宣罗浮山人轩辕集进京。“吴居中听后,答应一声,转身大踏步的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