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将往日滑不留手的清王世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季飞鸿心情大好,当即给调了一队精锐交给沈棠:“到时候见机行事,千万要先保证己方的安全再说。”
这殷殷嘱咐的样子,换个人来看只怕以为两人是关系多好的兄弟呢——起码沈棠带的那一队人因为大少爷的态度对他客气了许多。
对沈棠来说,这算是作秀这么久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点的事了。
南郊不比东山山势高阔,更多是低矮丘陵与灌木丛,虽说高大灌木也能遮点阳光,但通风不畅,里面反而又闷又热,不比在太阳底下暴晒好多少。
沈棠在外围看了一圈,二话不说带着一队人坐进了不远处的茶棚。
“老丈,一人来碗茶。”
“得嘞,您且稍等。”
这茶棚中只有一位老伯张罗,沈棠也不催,就安安心心等着上了茶,才开口问:“从这边走的旅人应该不少,您这儿生意应该不错吧?怎么不多雇个人呢?”
“公子说的是以前吧,最近林子里藏了个怪物,哪还有人敢从这儿走呢。”
“怪物?”沈棠一脸惊奇,“是什么怪物?”
“说是吃人的呢!”那老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村里陈麻子去采草药就撞上了,胳膊都差点被咬下来!那血里呼啦的牙印……啧啧。”
沈棠又是好奇又是疑惑:“那老丈怎么还在离林子这么近的地方做生意,就不怕那怪物跑出来?”
“唉,若是有的选择,谁还想在这儿担惊受怕呢。”
老伯摇了摇头:“家里孩儿要束脩进私塾呢,总归最近也没什么能做的事,能赚一点是一点。再说那怪物只待在林子里,还没听说跑出来过呢,应该也没事。”
“没跑出来过可能是因为以前在林子里也能填饱肚子。”
沈棠脸色凝重下来:“现在都知道里面有怪物,没人进去了,他如果被饿狠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说话间他在桌上拍下一块碎银子:“这是茶资,老丈还是不要在这儿冒险了。”
那老伯真实惊了:“哎哟!这,这怎么使得!”
“也不是白给您的。”
沈棠缓声道:“您回村之后帮忙问问,看有谁正面遇到过那怪物,如果能知道他经常出现的地点,或是样貌之类,总之就是关于那怪物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那老伯面露惊讶:“您这是……”
“总不能将这么好的道路舍给一只怪物,官府没办法,咱们就想法子给他除了。”
“这可是大好事儿啊!”饶是先前有猜测,这会儿真听人说出来老伯还是一脸惊喜,起身就要走,“我这就去!”
“老伯,茶资。”
“这……除掉那怪物您还要担风险呢,我怎么能要您的钱!”
“给孩子的束脩,别耽误了入学。”
话都说到这儿了,那老伯咬咬牙,到底还是收下了那块碎银子:“那公子在这儿稍后,我立刻便去叫那些见过怪物的人来!”
等人走了,那一队精锐的队长才道:“公子三言两语便换得那怪物的消息,在下着实敬佩。”
沈棠冲人笑笑,没接这句明显是恭维的话,只问:“你可见过那怪物吗?”
“并未。”
“听人说过?”
“这……”队长稍一犹豫,想到一会儿免不了要听别人说,便道,“听一衙役朋友说起过,说是全身长毛状如野熊,却比野熊更要凶残狡猾,不是个好相与的。”
沈棠轻笑一声:“若是好相与,季大少也不会把活儿丢给我了。”
这话听着不怎么像好话,那队长下意识看过来一眼,却见人面上带着些许玩笑意味,便只当自己听错了。
那老伯所在的村子离这儿并不算远,聊过不多时便见他带着几人疾步过来,不知道是看在老伯手中的银子份上,还是单纯只为除掉那怪物,一个个倒是积极,不用沈棠发问便将自己所见的那怪物的事情通通吐露了出来。
沈棠到南郊一个时辰,既没有进林子也没有动手,在路边茶摊上喝了两杯茶,得到了那怪物所有已为人知的消息。
老伯在的村子离这片林子最近,其实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这会儿终于有人愿意站出来除害,那村长硬是将一行人拉到了村子里去,好好招待了一顿午餐。
午餐时沈棠派了几人按照村民所指布了几处陷阱,等到酒足饭饱,一行人重新到了林子外头,分了三批去到村民所说的怪物经常出现的地方,力争将它赶到陷阱周围去。
临行前沈棠嘱咐了一句:“务必记住,不可与那怪物其正面冲突,用些野兔子之类的引诱,他会上当的。”
虽有人说那怪物比野熊还要“狡猾”,但他毕竟不完全算是人类,更多还是按照本能行事。
这与之前县令衙役们的路子不同,但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真被他料中了,不过一下午的功夫,那怪物竟然真的落网了。
“卫公子,那怪物要如何处理?”
队长也没想到这么快便有成果,兴致勃勃的冲过来报喜,沈棠起身跟上去:“可伤到了?”
“先前仓促挖的陷阱没有多深,只是用了些捕兽夹之类,怕是见了不少血。”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赶到了陷阱附近,就见那怪物一条腿被捕兽夹夹得血迹淋漓,虽说只是一只怪物,但到底是有人形了的,见他这样子有几个已经不忍心的别开了目光。
沈棠的注意力却更多在那怪物的脸上——他的确如村民说的浑身长毛,许是这段时间在山林里打滚的久了,面上脏兮兮的,但依旧看得出来这就是先前他在斩月楼地牢中看到的那个怪物。
只是与之前相比,沈棠总觉现在这个有些不同。
那怪物像是挣扎的累了,渐渐平静下来,沈棠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想细看,没想到竟惊动了他,对方龇牙咧嘴的就冲他扑了过来。
“公子小心!”
跟在他身后那队长忙拦了一下,沈棠及时撤出身来,而这一下也让他看清了到底哪里不同——当初那怪物满眼血红,可过了这段时间,他眼中反而好像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蓦然想起先前在地牢中听到的话——“这怪物还要驯养……”
“这怪物留下只会伤人,弓箭给我。”
沈棠抬手,随即便有人往他手中塞了弓箭,他搭弓瞄准了那怪物的后心,沉默几秒后还是松了手。
不管这怪物是如何被驯养成现在这样子的,不管他能不能恢复如初,他都不能再被留在这世上了。
不想这箭矢并未带走那怪物的性命,斜刺里突然冒出来一把长剑,将那箭矢狠狠地撞偏了。
“住手!”
带着恼怒的声音这才后知后觉的响起来,一行人同时看去,就见场中不知何时落下了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
对方一个手刀打晕了那失血过多力量不足的怪物,随后以剑作支点将他腿上的捕兽夹撬开,随即带了那怪物便走。
而其余人之所以对此毫无异议,则是因为跟在这个身影之后出现的那个人。
“卫贤弟的确才华出众,半日时间便做到了整个衙门十多天都做不了的事。”
季飞鸿抚掌笑着走过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意。
沈棠直直看向他:“那怪物伤人性命,还是立时处决了的好。”
“到底是一条性命,卫贤弟还是不要造太多杀孽,省得以后后悔啊。”
季飞鸿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带着那一队精锐离开了。
剩沈棠一个人站在原处,看着早已经没了人影的原处,脸上渐渐凝重下来。
方才将那怪物带走的人他大概能猜到身份,更何况先前在东山远远见过一次,无非就是那斩月楼的楼主,季家“早夭”的二少爷。
可他到现在仔细看了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认识这二少爷的。
却说国公府中,一切看似依旧风平浪静。
小酒缓缓睁开眼睛,不一会儿便见一张脸出现在视野中:“小姐醒了,快把药喝了吧。”
她闭上眼睛微微皱着眉,像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罗若笑着将药碗放在一旁,过来半强硬的将人扶坐起来:“凉了药性就没那么好了,还是现在就喝了吧。”
这次小酒没有再推托,照着她的意思老老实实将药碗用水送了下去,罗若这才笑起来:“小姐还有哪里不爽利的,可要叫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我再歇会儿。”
罗若点点头:“那小姐自歇着,有事便叫翠玉,她一直在外头候着呢。”
说罢她便端着药碗出了厢房,一路出了院子——这段时间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沈棠身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一直跟在这傻丫头身边了。
小院中很快安静了下来,小酒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将方才被压在舌下的药丸吐到了掌心中,放下手的又自然地将药碗扔到了床缝里。
再抬起头来,她面上哪还有什么病弱忧郁,一双眼睛灵动无比,若是沈棠在这儿定能看出来,这人显然已经恢复了神智,回到了往日的小酒!
的确,药王谷谷主配的药自然不会一点效用都没有,当时在南郊山林中,她从马车上醒来时其实已经恢复了神智,但却下意识的没有在人前表露出来。
甚至连沈棠也瞒着。
她不是不想与沈棠相认,不是不想回到王府中去,可眼看季飞鸿被她这个“诱饵”带到了明面上,若是她清醒过来回到王府中,季飞鸿岂不是要重新安排计划?
那他们目前的好形势就完全没有了。
跟在身体身边这么久,小酒其实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心天真的小孩了,她学会了谋略学会了隐藏,只是这些不好的东西永远不会展露给那个人而已。
若是沈大哥知道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跟他相认的,只怕要生气吧。
小酒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听到外头脚步声传进来,转眼便收起了笑意,呆愣愣的看向门口。
翠玉端着水杯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刚才怎的咳了?快喝点水缓缓。”
“没事,可能是刚才喝药有点呛到了。”
她接过水杯抿了一点,皱了皱眉头:“这水怎么是凉的?”
“啊?”翠玉面露惶恐,小酒将水杯递回去:“还是我刚才喝药得水太烫了没缓过来?你尝尝。”
翠玉下意识的喝了一口,缓过神来忙道:“奴婢再去帮小姐换一杯,这……”
话说到一半,她声音却骤然一顿,随后腿一软摔倒在了床边。
“翠玉?”
小酒唤了两声,贱人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这才下床穿衣服。
先前在林子中睡醒回过神,她便知道沈棠在给她的水中下了什么东西,将杯子还回去时顺手便把他胸前那小纸包顺了过来。
若是被人知道,只怕又要骂她手脚不干净了,可是情况紧急,她要在国公府中生存下去,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这药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指什么的,但当麻药用还是够的,这不就给她麻翻了一个人么。
从衣柜中找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衣服,小酒小心翼翼的出了院子。
幸好整个国公府也并未将她当成什么大人物,当初刚“认回来”的时候还派人把守过一阵,直到之前沈棠也被诓到了国公府来,她这儿便彻底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
但却是便宜了她现在偷摸往外溜。
睡过那一觉之后,以前的记忆回来了,最近在国公府的记忆也没有丢失,而这段时间她作为罗若的“傀儡”,整个国公府根本没人防备她,故而其实她知道的比旁人想的多得多。
可能之所以不防备她,也是因为没想让她活着离开国公府吧。
不过现在也都不重要了,总归沈大哥在身边,她甚至觉得这国公府也没什么好怕的。
看着前面那身影停住步子,她敏锐的往假山后面一躲,而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时,面前却只剩了一片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