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真凶是谁
或者说,与村民们所想的“外乡人”这个身份根本没有关系,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无论如何要将这罪名死死扣在林延平身上。
这两样证据如果就这么交上去,只怕连点水花都砸不起来。
东西是从哪儿找来的?谁能证明这是凶手的东西,而不是你们为了帮他脱罪胡乱编的故事?毕竟就连那捕头都知道了他与小酒受了林延平的恩,这推论简直“合情合理”。
更甚者,这银制发扣说不定还会落到他身上,村里可多有人能证明他那身破烂衣裳价值不菲的,全村上下唯一一个可能戴着银制发扣的也就他了。
谁也不知道那县令会如何判,若反让脏水溅到自己身上,再想这样查探就不可能了。
这证据晚一刻递上去,林延平就会多受一刻的折磨,当务之急还是要让这东西“被不相关的人发现”,然后设计逼迫那县令查下去。
这些天村里谁都知道林延平又捡了两个外乡人回来,不过其中一个看上去贵气逼人,自然没人敢惹,另一个又乖乖巧巧的惹人怜,两人也不常出来,因此村中对这二人倒是并无多少意见。
却不想林延平犯了事儿被抓起来之后,这两人反而进了村子。
“丁兄?”
丁大还从未被这么客气称呼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不由堆起稍显拘谨的笑来:“是我,不知贵……”
“小弟颜棠。”
这样一身贵气的人主动示弱,丁大忍不住把胸膛挺的直了些,面容也严肃起来:“有什么事吗?”
沈棠一脸忐忑:“有件事小弟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想请丁兄帮个忙,叨扰之处日后定当报答?”
被他捧了一把丁大已是熏熏然,更何况这村中谁不巴望着跟这贵人搭上点关系,以后家中后辈出去也有个门路,因此丁大张口便应:“只要我能做到的,但说无妨!”
沈棠拱手道过谢,这才道:“小妹伤势未愈,林大哥又……我得去后山采些药来,可这道路又不熟悉,丁兄能不能与我同去?”
“后山啊……”
如今谁都知道后山死了人,丁大不由有些犹豫,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后山路我熟,颜小哥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啊!”
两人循声看去,才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宋家老二。
丁大本还有些犹豫,这会儿见有人来抢这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登时就急了:“颜小哥先同我说的,有你什么事儿?”
“我这不看哥你忙嘛呵呵……”
“正好忙完了,”丁大也不犹豫了,直接道,“什么时候过去?”
沈棠也不耽误:“丁兄方便的话,就现在?”
“我也正好想去采点草药,一起呗。”
宋家老二自然不想放弃这个能跟“贵人”打交道的机会,沈棠当然愿意证人越多越好,闻言便笑道:“那便同去,也好壮个胆儿。”
“壮胆”一说把丁大到了嘴边的拒绝堵了回去,三人到底还是一道往后山——也即范老三遇害的那条小径走去。
死人这件事更给本来就阴凉的小径填上了一丝阴森的氛围,沈棠将人带到离那血迹不远的地方,才道:“书上说那草药在半山壁上,两位兄台且在这里稍候,在下……”
“诶,颜小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二人从小在这儿长大,比说山壁上的草药了,山洞里的蛇胆都能给你掏出来,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俩吧。”
宋老二抢先开了口,丁大自然不甘落后:“就是就是,小哥你且在这儿歇着,等我二人将那草药带上来。”
像是被两人盛情难却弄得窘迫,沈棠犹豫了下才笑着道:“劳烦两位兄台在下已是过意不去,那便这样,我们一同下去,也好快些离开这儿。”
丁大总觉得这儿阴森森的吓人,闻言当即道:“那边快些罢。”
丁宋二人都是山间长大的,攀着山壁下去自然不难事儿,沈棠刻意做出一副小心谨慎的姿态来,将那两人拖的一慢再慢,终于到了原先他发现那银扣的地方。
而细细搜寻的草药的那两人果然也没让他失望。
宋老二先惊叫出声:“那是什么?”
另两人循声看去,就见他往旁边一够,很快手中便多了一抹亮光。
“银子?”
这会儿沈棠也攀到了他身边,道:“是束发的银扣,看成色还新的很,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方?”
另两人满脸茫然,他便作主道:“这儿危险,我们先下去再说。”
不用“找草药”耽误时间,三人很快落到了地上,丁大好奇的去看宋老二手中那颗银珠子,心中却是嫉妒万分。
怎么这种好东西就让宋老二先看见了呢?
这当口就听沈棠道:“银扣在这儿,说不定束发的簪子也在附近——或许是有人从崖上摔下来了?先四处找找吧。”
银珠子还拿在宋老二手里呢,听到这儿还可能有更多好东西,两人自然动了心思,不用催便在四周细细找起来。
丁大一时被银子蒙了眼,走出不远去突然听到一阵窸窣声,突然想起来范老三可是摔死在这儿的,后背上登时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偏就在这时,他肩上一沉又一轻,像是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似的,丁大再也控制不住,尖声叫起来:“不要杀我——救命——”
“怎么了?”
沈棠的声音由远及近,丁大找到主心骨似的一下溜到了他身后,这才敢朝四周看:“刚才有人拍我肩膀……”
“这儿就咱们三个人,”说话间沈棠躬身从地上捡起了个东西来,“可能是这东西落在你肩上了?”
他手中拿着一个青虚虚的果子,丁大偏头一看,果然在肩头衣服上看到了果汁印子。
宋老二本来被他的尖叫声吓得躲在一旁,这会儿见没事便笑起来:“丁哥你这不行啊,胆子太小了吧?”
“去你的。”
丁大啐了他一声,还是觉得不对劲:“这果子还没熟呢,怎么会落下来?”
说话间他仰头看去,三人盯着枝叶簌簌的树冠,很快看出了有些不对劲。
“老二啊,你有没有看到树上又块黑黑白白的东西?”
宋老二揉揉眼睛,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他话音未落,那东西突然落了下来,两人尖叫一声往两旁跑开,一口气出完安静下来才听沈棠的声音响起:“树上怎么会有这个?”
听他声音中单有疑惑,并无多少害怕的意思,那两人才又小心的凑上前,才发现那白处是鞋底黑处是鞋面——竟是一只明显没穿几次的新鞋子。
“这……”
银珠子还能不管来路据为己有,可这鞋——还是一只鞋,就没那么稀罕了。
两人几乎下意识的看向了沈棠。
而后者也不负所望,皱眉盯着那鞋子看了会儿终于开口:“我记得贵村中人穿的鞋子都是家里人缝的千层底,是这种吗?”
宋老二凑上来看了一眼:“好像是……你的意思这是范老三的鞋子?”
这个名字一出口先把丁大吓了个哆嗦,沈棠却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先前看官爷们把人架走,那人脚上好像都穿着鞋啊。”
这两人自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捕快敛尸,不过现下心中惊惶,已经下意识的把尚算冷静的沈棠当成了主心骨,闻言便问:“那这只鞋又是谁的?”
沈棠故意沉吟了会儿,目光从宋老二手上的银珠子移到自己手中的鞋子上,做足了样子才开口:“会不会是范三跟那个凶手争执的时候落下来的?”
“是林延平的?”
“不可能吧?”
两人同时开口,丁大解释:“林延平那种钱袋比脸都干净的人,怎么可能带这种发扣?”
宋老二却从他这话中想出了更深层的东西:“这么说来那林延平岂不是被冤枉的?”
一切都是他二人“自己推断出来”的,沈棠只适时的提点了一句:“那要不要把这东西上交给官府?”
丁宋二人却是犹豫起来。
那银珠子本是无主之物,变卖了能够宋二一大家人几个月的口粮了,而丁家则是本就看不惯林延平,见他入狱正高兴呢,又怎么愿意主动出手救人?
沈棠早便料到丁大会犹豫——甚至选这个人也是他细细考虑过的,丁家人对林延平的排斥全村皆知,那他提交上去的对林延平有利的证据才更会引起人的注意和讨论。有了舆论,就算县令想闲置这些证据也不可能了。
因此他早早便想好了应对之法:“若是任由林兄蒙冤凶手逃脱,谁知道他会不会心存侥幸再来犯案?就算林兄冤死与二位无关,但想必范三也想看到杀害自己的凶手落网。”
都是一个村子长大的,同龄人的情谊自然深厚些,丁宋二人明显面露动摇。
偏这时候几人头顶的树叶还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簌簌响了起来,沈棠飞快地往上瞥了一眼,再开口更是情真意切:“看来范三有灵,也想二位帮忙啊!”
丁宋二人一时又是沉于往日情谊,一时又是怕范三来找自己晦气,也不敢犹豫了,当即应下来:“那我们这就把证据送去县衙,范三,你要是真有灵,就快让县令大人把凶手抓住!”
扔下这句话,两人掉头便走,步子匆忙的恨不能跑起来。
沈棠则落后几步,等那二人身影消失在林中,才飞身上了那树冠之中——正对上小酒满是兴奋的小脸。
未熟的果子,落下的鞋子,最后的“范三显灵”,却都是这小孩藏在树冠中搞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给这证据蒙上一层神鬼之色,让那县令也不敢敷衍。
“做的不错。”
沈棠笑着在人头顶摩挲两下,小酒则是急急挪到了他身边:“咱们不一起去县衙吗?”
“这些神鬼之道偏偏愚昧村民还行,咱们俩要是在县令面前现身,怕就要露馅了。”
这次计划顺利,说到底还是要靠这“案发现场”营造出来的气氛,等到了青天白日下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不过,”沈棠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中,跳下树去,“暗中盯着他们还是要的。”
因着沈棠那番话和小酒制造出来的“显灵”效果,丁宋两人出了林子后几乎是飞奔去了县衙,将这消息报了上去。
鸣冤鼓一响,县令想掩盖这事儿都不可能了,只能拿着那只鞋重新撒开网调查,而出乎沈棠预料,只两炷香时间捕头便将“嫌犯”拿了回来,重新升堂。
而与遍体鳞伤的林延平跪在一起的,竟然是顾山——顾大娘的丈夫,顾家的当家人!
别说林延平,就连外面的沈棠小酒都呆了——这又是个什么走向?
而里面县令对这些人的惊疑丝毫不知,一拍惊堂木直接开了口:“顾山,你看看这些东西可是你的?”
顾山本就是个体型瘦弱的半百老人,这会儿弓肩塌背更显得佝偻,扫了一眼扔到面前的东西,低低应了:“是。”
看上去像是知道自己死罪难逃,连争辩都不愿争了,身上散出来一股求死之气。
沈棠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范三虽说人老实憨厚,但怎么说也是个正值壮年的高大汉子,怎么可能被这么个瘦弱老头正面杀死?
并且那银珠子……
“爹!”
公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嘶喊,混在围观人群中的沈棠下意识看去,随即却听身旁小酒惊呼一声:“他怎么了?”
沈棠收回视线,才发现原本静待宣判的顾山不知怎的挣扎起来,旁边衙役不防之下被他顶了个趔趄,恼怒之下一板子打了下去:“老实点!”
顾山那瘦弱身板哪受得了这个,一下便被打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而被衙役拦住的那年轻人也像是被这情景激的发了狠,甩开钳制冲了进去,一把推开那衙役将顾山半抱起来,神色惊惶:“爹您没事吧?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