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往事
小酒果然顺着他的意思转开了注意力，有些不好意思的抚平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道：“以前其实也不懂，后来在荨镇待得久了，看别人回去山上找草药蛇胆来卖，慢慢就偷学来了。”
荨镇临山，的确许多农户都是这样补贴家用的。
可那都是家中壮劳力做的事，想想小酒一个人往山上跑，沈棠就忍不住心疼。
小酒像是能感应到他心情似的，龇牙笑了笑：“学会这些就不用一直乞讨啦，并且上一次山可以宽裕好些日子呢。”
不过这样一说问题又来了：“那你怎么没有多抓一点，攒点钱……或者有了这门手艺的话起码不用再乞讨。”
这下小酒却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的时间越久，沈棠便也想的越多，最后听到人说出理由时却还是觉得意外。
小酒低着头，闷闷道：“我，我怕被人发现身份……”
沈棠心中一凛，先前说起身世小酒总是能躲便躲，今日竟然会主动提起，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的身份怎么了？你以前……结过仇家？”
这次小酒沉默了更长时间，就在沈棠担心自己惹人不快要改口时，她才终于开了口：“不是我有仇家，是……是我父亲，我家中。”
“你家中，怎么会……”
许是想到了往日之事，小酒面上浮现出一抹虚渺的笑来：“其实当初，我也算是个官家小姐的……吧？”
说到最后她又有些不确定，见沈棠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就，我以前也锦衣玉食过嘛，但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后来就……”
沈棠心中一动，忍不住问：“是你说过的，第二次见到我之后吗？”
“嗯。”
小酒应了一声，陷入了回忆中。
“那年花灯节，爹娘好像都有事，便让姆娘侍女带着我出门看花灯，就是那次姆娘告诉我是你救过我的。”
“当时我一个劲儿往前挤，又想看看你，又想看最好看的花灯，根本就不知道丫鬟没有跟上来。”
“但你很快就不见了，我便一心一意去看花灯，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根本不想让姆娘他们找到我。”
花灯节本就是拍花子的人最喜欢出没的地方，因为许多小孩子会因为看到各色各样的花灯沉溺其中，忘记了跟家人或者是下人待在一起，这样就给了他们很多下手的机会，而且花灯节杂乱非常，很多时候你就算看到孩子被抱走了，说不定都没有办法追上。
“我就是那个被漂亮花灯迷晕了眼睛的孩子，站在花灯前时我根本没有发现那个人站在我的背后，我就那样被抱了起来，然后被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捂住了口鼻，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人牙子的家里了。或许是因为我还算乖——其实完全是吓懵了，根本不知道哭闹，人牙子倒是没有怎么对我拳打脚踢，只是整天还是饥一顿饱一顿，被锁在那个漆黑恶臭的小院子里面不见天日。”
“后来我开始想办法从那里逃出去，人牙子对我们这些力气小年纪也不大的女孩子看管的很是松散，竟然真的被我找到了机会。”
“那天有人出去没锁好门，我趁这个机会逃了出去，混在闹市的人群中，身材小又灵活，倒真的没有被人牙子找到。”
说到这里小酒面上露出一抹轻松地笑来，沈棠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那么小一个的小酒有多害怕，又有多庆幸。
可当时有多庆幸，后来就有多绝望。
毕竟沈棠知道小酒最后还是被人牙子抓回去了的，他甚至想打断小酒，让她别再往下说了。
可小酒已经开了口。
“花灯节没过几天，城里还热闹着，也亏得如此人牙子才没急着出城。我自小都是闹腾的性子，也幸亏如此，竟然被我从那些弯弯曲曲的巷子中钻到了自己家附近。”
说到这里小酒猛然顿住了声音，她怔怔盯着前方，一双眸子中仿佛重又映出那时景象，她整个人都被拽入了当日的回忆中。
“可没想到，几天时间家中竟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
那时她年纪小不记事，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一星半点的情况，再将之串联起来，用几岁孩子的脑袋努力理解。
她记得有人说右丞被人上书弹劾，罪名是“通敌叛国”，圣上震怒，未及清查直接将涉事人的家中全抄了，而颜家就是牵涉最深的那个。
沈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之前只隐约猜到小酒家中的情况可能有些惨，却没想到惨到这个地步。
当年右丞叛国之事闹得很大，但后来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他能知道点微末还是从父亲书房中看的。
饶是如此，也能想得出当时血流漂橹的惨状。
“那你……”
他忍不住想问，当时小酒还那么一丁点，看到那样的惨状，一定很难接受吧。
小酒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来：“不过还好，我是从角门进去的，没看到前院的景象，倒是先找到了我娘。”
当时颜夫人显然也被家中之事吓到了，加之女儿出事，小酒看到的时候几乎不敢认，那个面容憔悴的妇人会是自己的娘亲。
可对方一见她便哭了出来，抹着眼泪过来抱她，她又觉得与对方很是亲近，便乖乖回抱对方，小小声喊了一声：“娘亲。”
这一声却像是魔咒，本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喜极而泣的颜夫人突然将她推开，急急叫来奶娘，将小酒交过去，连声嘱咐：“家里现在正乱着，你先带小酒去庄子里……不不不，家里的庄子也不安全，就，就去我娘家陪嫁过来的那处庄子，一定要好好照顾小酒，记住了吗？”
奶娘连声点头，当时的小酒却不明情况，只能从只言片语和母亲的样子中猜出一点大概，当下便急了，哭闹着喊：“我不要离开娘亲，不要……”
“可是前院的动静越来越大，娘亲只最后抱了我一下，姆娘便抱着我从角门又出去了。”
小酒大睁着眼睛，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下来：“我又看不到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