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由爱故生忧
期间小酒只是愣愣看着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心里去,而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弟妹们蜂拥而至,幸好沈棠早有准备,嘱咐小酒乖乖待在房中,自己则是同弟妹们出去应酬。
不是他不想带小孩一起,可小酒托的是随行小厮的名头,要是跟出去了免不了要被这些少爷小姐们使唤。
俩人来这一路上从来都是他大包大揽照顾人的,现在凭什么让小孩伺候别人去啊?
沈棠交游甚广,临安城中的朋友们拜访下来天色已经暗了,他哼着小曲儿回了竹园,下一刻就把声音咽了下去。
院中石桌上趴着一副小小身影,他提着气放轻步子走到近前,果然见小孩已经趴在石桌上睡过去了。
虽是初夏,可日头下去后白日的热气也就被风吹散了,这小孩也不知什么时候便等在这里,身上只有一件单衣,这会儿冻得瑟缩成一团,又显出些可怜巴巴的样子来。
果然还不会照顾自己。
沈棠暗暗摇头,也没想着再把人叫醒,索性躬身将人横抱起来进了屋。
许是小酒睡得沉,等他替人擦完手脸自己也洗漱好重新躺下,都没把人折腾醒。
看了一眼安静到仿佛不存在的小孩,沈棠暗叹口气吹灭了灯,阖眼睡去。
皎皎月色透过窗棂洒落进来,驱散了室中大半黑暗,及至月光洒到脚踏上时,小酒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来呼吸与睡时未变分毫,又安静躺了一会儿,她才起身从床尾溜了下来。
她身轻又机灵,丝毫没有惊动床上睡得另一个人。但小酒还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踮着脚尖到了屏风前。
沈棠睡前浴了热汤,衣裳都搭在屏风上,她借着月光细细翻看,没两下便翻到了一条绣帕。
其实方才沈棠来抱时她便醒了,只是被冷落了一个下午不太想理人,偏又闻到那人身上浓郁的香味,索性把装睡进行到底。
这会儿看着精致的绣帕,闻到上面只淡了少许的香气,小酒只觉鼻头发酸,却又觉得没什么生气的理由。
她在小镇上时居于底层,没人教养,倒是对这些下九流的东西熟悉的很,这帕子上一首风月情诗明显不是好人家的女孩作出来的,沈棠这一下午怕是耽搁在了花楼里。
其实早该有所准备的,棠大哥身形长相本是一等一的好,又性子温柔见人带笑,风流倜傥少年郎,身边定然不缺红颜知己。
而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哦,她甚至连“红颜”这两个字都够不上,棠大哥一直当她是个小子。
沈棠对她很好,或许对任何人都这么好。
可她又能如何呢?
流浪日久,小酒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在意他人的眼光。
她怔愣愣看着那条帕子,直到夜晚的寒气透进骨子里,才将紧攥着的帕子放回原处,悄无声息的回了床上。
翌日天晴。
沈棠是习惯了卯时起的,当时看小酒睡得正香只是一笑,可等他打完一套拳收拾齐整回来,这小孩还紧闭着眼,他便有些不安了。
这孩子昨日睡得也不晚,怎么睡足了六个时辰还不醒?
试试体温,又捏着人的腕子听了会儿脉,都瞧不出不妥,沈棠扭头就去找了府中大夫来。
小酒昨晚想着帕子的事儿钻了牛角尖,天蒙蒙亮才睡过去,迷蒙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强迫自己撑开眼皮,不想却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那点瞌睡瞬间没了,撑起身子就往床下跑,不想却撞进了一人怀里。
“醒了……做什么去?”
沈棠忍着焦急看大夫诊脉,没料到小孩突然睁眼撞过来,只觉五脏都被这一下撞得移位了,缓了两口气才抓着人去看大夫:“这是不是就病愈了?”
“这孩子本来就没病。”
大夫一早被喊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到现在可算松了口气,背了药箱道:“就是身子太虚得补,也用不着开方子,就叫厨上关照些就是了。”
其实看到人醒了沈棠便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这会儿又被大夫的话安了心,便好声好气将人送走,之后才细细打量小孩:“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怎么睡这么长时间?”
小酒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袜尖低声开口:“没有,昨晚没睡好,困。”
沈棠顺着人的视线看下去,微叹了口气将人抱回床上裹进毯子里,才又道:“没事就好,我今天还要出门,办完事就回来,你自己要好好吃饭,别在外面吹风。”
他一句句细细叮嘱,小酒便啄木鸟似的点头,直到早膳送来,两人同吃了才各自分开。
不说小酒在房中发呆,却说沈棠去长辈处请安,正赶上舅舅要出门,看着帮自己整理冠带的娘子温柔嘱咐:“那点事都吩咐下去,你就别操心了,我下午早些回来陪你。”
沈棠:“……”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去,他请安后同舅舅一道出门,照例在街上绕了一圈踅摸稀奇玩意儿,眼看日头渐高才调转方向往春意楼而去。
春意楼是临安城最好的艺苑,里面清倌不仅身段容貌赏心悦目,琴棋书画也各有精通,是一些自恃风流的公子哥最喜欢的去处。
昨日他已经从好友那儿打探清楚了消息,赶在这个时候上门,特特点了一个清倌来弹琴,自个儿则是坐在二楼临窗处赏江景。
不出所料,一炷香时间不到,外面有人敲了门,沈棠放下茶杯,示意抚琴的姑娘开门,就见门口妈妈一脸为难的赔笑:“这位爷,您看让湘绣姑娘来抚琴可还行吗?”
沈棠瞥了眼站在门边的绿衣姑娘,道:“婉君姑娘的琴更合我胃口。”
妈妈登时结舌,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又看过来,沈棠这才了然似的:“是婉君姑娘另有约?如此我便改日再来。”
他作势起身,就听一道笑声传来:“君子不夺人所好,兄台不介意的话,可否将婉君姑娘分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