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想跟你睡
秦氏与沈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后又结了姻亲，沈棠作为两家头一个落生的小辈，那自小可就是受尽了完全宠爱的，这会儿刚露面门房便挂了满脸的笑：“哟，表少爷来啦！”
沈棠刚要打招呼，就听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小棠来了？在哪儿呢？”
单是听到这声音沈棠便挂上了笑，紧走几步迎上正往这边来的秦元平：“舅舅，看来小棠来的不巧，您这是要出门？”
“出什么门，我专门迎你来的！”
秦元平须发皆黑，面容方正体态强健，猛一看上去怕都以为是个壮年汉子呢，丝毫看不出来老态。
他平日多严肃待人，此时对着沈棠却是嘘寒问暖唠叨不休，偏旁边无人觉得不妥，也看得出这表少爷受重视的程度。
舅甥两人说笑着往内堂去，马儿也被门童牵去了马厩，门口独剩下小酒一个呆呆站着，咬着下唇攥了攥拳，硬着头皮想跟上去，却被旁边一只手拦下了：“小哥是跟表少爷一起来的？”
问话的是门房，小酒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门房面上便带了笑：“表少爷跟老爷有话要叙，你就先别跟着了，”又拦了个小仆将他推过去，“阿文，带这小哥去后面安顿下。”
小酒张了下嘴，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门房将她认成了小子——或许沈棠也认为她是个男孩，不过算了，只要能继续跟着棠大哥，他喜欢男孩她也做男孩就是。
这几年沈棠在外游历，家都不怎么回，更别说舅舅这儿了，聊得兴起一时忘了时辰，直到下人来提醒该用午膳了，才猛地想起不对劲：“对了，我还带了个人来……”
“表少爷是说一起来的小厮吧，”旁边伺候的侍女笑着安抚，“您且放心，已经安排住下了。”
他带来的人应该不会有人慢待，不过那小孩往日没见过这种阵仗，身形又瘦小，不知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被人欺负了。
心里压了事儿，沈棠便有些心不在焉，恰好用完午饭秦元平还有事要办，他往后头老太爷与舅母处请了安，便直奔竹园而去。
这园子是他以前住惯了的，下人们应该不会让小酒去别处。果不其然，刚进月亮门他便见到了直挺挺站在堂屋门口的小小身影。
沈棠先是松了口气，走了两步又觉不对劲，面上笑意不由收了两分，开口时也带着些试探：“小酒？”
那呆愣愣站在门口的小孩猛然扭头看过来，见到他时眼前一亮，直直冲了过来。
这一幕有些眼熟，沈棠顿住步子稳住下盘，准备好了接住飞奔过来的小炮弹，却不想小酒硬生生在他面前两步处止住了冲势，只是面上兴奋却掩不住：“你回来啦！”
对上那双晶亮的眸子，沈棠心中登时一阵发软，将那点失落压了下去，开口声音不由温和了几分：“嗯，跟舅舅说了几句话。”
这孩子本就防备心重，骤然到了陌生环境中神经指不定紧绷成什么样呢，自己可倒好，全将人忘到了脑后去。
念及此他心中愧疚更深，忙转开话题：“你呢，用过午饭了吗？”
“我等棠大哥一起吃。”
沈棠只觉手上一暖，却是小酒拉着他进了屋：“刚才有人送了午饭来，丰盛得很呢。”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小酒将他按坐下来，自己也坐到一旁，显然是因为没见过如此丰盛的饭菜，要等他来才肯动筷。
沈棠还能说什么，好在方才记挂着这小孩也没怎么吃，这会儿便重新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到小酒碗中：“快吃吧。”
虽说两人并未刻意赶路，但在外到底不如家中舒坦，用过餐饭沈棠是想睡个午觉略作休整的，可刚躺下便听门口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在他门前顿了几息，像人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沈棠竖着耳朵将那动静尽收耳底，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小酒身子弱，步子比平常人要轻两分，却又不如习武之人轻盈，在沈棠这儿最是好辨认。
又听得那脚步声离远了两步，他再也沉不住气，提声开口：“小酒？怎么不进来？”
门外猛然安静一瞬，随后才听人推门，低着头进来的果然是那小孩。
“怎么了？”
沈棠坐起身子才见来人怀中还抱着东西，等看清那是枕头毯子时，他眉头一挑，便听小酒细软的声音响起来：“我跟你睡好不好？”
沈棠就觉心头被人用羽毛搔了下，声音不自觉温和起来：“是住的不如意么？这院子里房间多，你可随意挑着住，不用拘于旁人安排的。”
仆从定是将这孩子安排到下人房中了，他方才也是疏忽，倒没多想什么。
谁想小酒却将他这话当成了反对，又往前一步，面上带了些焦急：“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可以睡在脚踏上，我，不要赶我出去，行吗？”
沈棠听他急到结巴，终于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这些日子两人同吃同住，互相没离开彼此太长时间，以至于他忘了小孩刚追上来的时候，差点以为去打猎的他不告而别差点急哭的样子。
而此时，当时心底那个隐约的念头再次浮现出来，渐渐明晰。
不管是被抛弃还是怎么，这孩子自小流浪做了乞儿，从未被别人记在心上过，偶然遇到对自己好些的——也就是他，只怕已经把一整颗心都放在了他这儿。
所以宁愿睡脚踏也要待在他房中，许是怕一觉醒来他会再次丢下他一个人吧。
看着小孩受惊的兔子似的盯着自己的眸子，沈棠暗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人的枕头毯子接过去摆在床内侧：“上来睡吧。”
那双眸子先是微微瞪大，随后瞬间盛满了欣喜。这喜意许是溢出来了，让沈棠也勾起了笑来。
这小孩性子敏感防备心重，又不愿与人交流，真要养在身边还不知要多少麻烦。可沈棠却丝毫没有捡了个烫手山芋的自觉，只叹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这孩子满身心的依赖信任。